凜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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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去了寶華殿誦經,傍晚才回來。

西偏殿的小宮女采桃說,明姑娘中午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就把自己鎖在屋裡,誰也不見。她在外頭聽著,似有哭聲。

皇後推遲晚膳,先去看明容。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推了推門,推不動。

「容容。」皇後叫。

不消片刻,門從裡麵打開。

冬書走出來,正要開口,若梅拉住她。

皇後進到內室。

小侄女坐在床上,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裡,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有人進來了,她慌忙撥弄一側的頭發,用發絲遮住麵頰。

皇後看清小丫頭的臉,一怔。

沉默片刻,她柔聲哄:「再哭,眼睛就腫成核桃啦。」

明容喚:「姑姑。」嗓音也是哭過的沙啞,帶點鼻音。

皇後扌莫扌莫她的頭發,嘆了一聲:「別遮,讓我瞧瞧。」

明容低下目光,手也慢慢地垂下來。

皇後梳理女孩淩亂的碎發,盯著白中透粉的臉蛋上,那一個極顯眼的印子。

「這是——」她遲疑,「牙印?」

明容的眼裡又湧起淚光。她點頭。

「太子咬的?」皇後又問。

明容又點頭。

皇後深覺不可思議。

明容見她的表情,以為她不相信,委屈道:「真是他咬我!」

皇後心知自己方才的反應,無意中傷了小丫頭的心。她解釋:「我不是不信你,隻是驚訝。太子他……平時不這樣。」

東宮那一位,是個很奇怪的孩子。年紀也就比容容大兩歲,性情之乖戾,為人之囂張,世所罕見。

太子是天子之下,玉貴妃唯一退讓三分的人。

可他不管做什麼荒唐事,總有他的理由,從不無事生非。

她入宮這麼久,太子待她冷淡,心中或許也輕視她,但他未曾主動挑釁。

他咬容容,這實在不尋常。

自從三年前險遭行刺之後,太子便不喜親密的接觸——不讓人碰他,更討厭觸碰別人,宮女太監都隻準伺候吃喝,不準近身半步。

所以他這麼做,多半是為了逼迫容容離開,同時又不欲聲張,好歹也算保全了明家的顏麵。

皇後抬手,輕輕撫過明容臉上的印子。

皇帝想留下容容。太子要趕容容走。這對父子做事,都是一樣的迂回曲折。

皇後說:「明日,我安排人送你出宮。」

明容一驚,攥緊手指,茫然無措地抬頭。好一會兒,她央求:「姑姑,我不想走。」

她不能離開。

皇後無奈,「我也不想你走,可你得找個清靜的地方,把臉養好。」

她握住明容的小手,停頓一會兒,接著道:「萬一叫好事的人看見了,傳出去對你不好。宮裡人多眼雜,舌頭最多。更何況,明早第一批貴女就要進宮,隻怕又生是非。」

明容說:「我——」

皇後搖頭,「聽話。」

明容咬住嘴唇,沒吭聲。

皇後又安慰她幾句,起身離開。

從西偏殿出來,若梅道:「娘娘,您不是說,聖上樂於見到容容姑娘去未央殿?那聖上自然是希望她留在宮裡的。」

「對。」

「可是您為何……」

「因為太子要她走。送容容離開,如今是最好的機會。再過兩天,等聖上從鳳鳴宮出來,屆時宮裡的事,他不會再不聞不問……那就麻煩了。」皇後思忖,「聖上若問起此事,就說容容惹了太子不快,推到太子身上。」

若梅頷首,「這樣也好。隻是,聖上對未央殿的那位公子、對容容姑娘,到底怎麼想的?」

「聖上和太子作何打算,我懶得妄加揣測。」皇後語氣平靜,眼底的光芒,卻如冷鐵一般的堅硬,「我自知人微言輕,在這宮裡隻有名分,無地位。可血脈至親若有性命之憂,我也不怕做那咬人的兔子。」

*

早上下了一場寒冬冷雨。

明容醒來時,雨已經停了。

冬書一早收拾妥當了她們的東西,過來替明容穿衣、梳妝。明容由著她擺布,一言不發。

宮裡的規矩,內城門之中,除非有令牌的和獲得特殊通行許可之人,其餘人等一概不得乘坐馬車出入。因此,皇後為明容準備了一頂小轎子,到了城門口,再換乘自家的馬車。

長寧宮正殿內,站了許多人。

明容隻待了短短數日,可長寧宮的下人打從心底的喜歡她。

小姑娘活潑、開朗。那般靈動的氣息,和沉重壓抑的深宮格格不入。

她一來,帶來了宮外的風景,市井街頭的煙火氣,尋常孩童的歡笑。

那本是他們最懷念的生活。

所以,他們都來送她。

皇後說:「回家了,要乖乖聽爹娘的話。」

明容點點頭,「姑姑保重。」她看著站了一屋子的人,熟悉的,陌生的。良久,她說,「謝謝你們照顧我。我總是亂跑,給大家添很多麻煩。」

采桃和問竹的眼圈兒有點紅,一個勁兒地搖頭。

明容不想坐轎子。

她的行李不多,兩個小包袱。

冬書背了一個,另一個,她拿過來捏在手裡。包袱很輕,不過是些衣裳首飾,她卻需要這一點重量支撐。

冬日清晨,冰涼的寒風中,明容離開長寧宮。

她懷裡還揣著一隻小藥瓶。

那日在未央殿,她帶去的治凍瘡的藥被太子沒收了。趙檢和鶯鶯雖然私藏一些藥,卻多是治跌打損傷的。她離開之前,曾向鶯鶯保證,會再送一瓶過去。

……終究失信了麼。

走到半路,前方傳來銀鈴似的歡笑聲。

迎麵走來一群少女,三三兩兩成對,有的挽著手臂,有的拉著手,十分親密。

她們都是剛進宮的貴女。十幾歲的姑娘,穿著色彩妍麗的衣裳,裙袂飄飄。最美好的年華,愛笑愛鬧,對一切充滿好奇。

明容和冬書讓開路。

貴女之中,仿佛有人認出明容,抬手指向她,卻沒上前相認。

擦肩而過後,少女們的膽子才大起來,說話的音調也高了不少。

「……那不是明容嗎?」

「她的額頭怎麼傷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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