饞了(1 / 2)
近日,偏居一隅、門可羅雀的瓏璟軒門前熱鬧了不少,要說真正敲門來訪的其實也沒幾人,大多散步般在門前踱過,到了牆根無法前行,再轉個身,踱回來。
有好奇,也有打探,畢竟能讓皇帝夜宿,且正兒八經打賞的妃嬪少之又少,門裡頭這位,卻是連個妃子都不算。
不患寡而患不均,德妃和淑妃身居高位,同皇帝的情分非比尋常,多幾分寵也在情理之中,可一個外邦女子,才來幾天,沒名沒分地又憑什麼。
瓏璟軒沒有小廚房,明姑每日都要到漱玉宮偏殿的禦廚房取食,一來一去難免要與人周旋,這其中有巴結的,有艷羨的,更有看不順眼的。
鄭嬪的貼身宮女紫竹便是個刺頭,為自家從未被皇帝駕幸的主子鳴不平,看明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見明姑端了一大碗米飯,菜碟更是拿了不少,以肉食居多,紫竹不禁嘲諷道:「你們東甌不是不產米飯麼,養的牲畜也少,窮山惡水的地方,到處都是瘴氣毒蟲,餓極了拿一塊破網往海裡一扔,逮著什麼就吃什麼,聽說你們還生吃魚肉,也不嫌腥,果然是未開化的野蠻人。」
明姑老神在在,沒有被蠻橫無理的女人激怒,心平氣和道:「我和姑娘一樣都是人,姑娘有的,我也有,姑娘能吃的,我自然也吃,若是發泄夠了,還請姑娘讓步。」
堯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不吃都餓得慌,加上昨日來了葵水,食欲更是大增。
能吃是福,好在堯窈天生吃不胖的體質,明姑也就不在吃食上苛待小姑娘,更是變著法地給人吃好。
見紫竹橫在她麵前不肯讓步,明姑壓了壓情緒,不與黃毛丫頭計較,身體往旁邊挪動就要跨出去。
誰料紫竹陰笑了一聲,突然伸腿使了個絆子,明姑注意力都在盤子裡的飯菜上,一時不察,腳下吃痛,踉蹌地傾斜了身子。
最後一刻,明姑手扶著牆才沒倒下去,人穩住了,盤子卻沒能守住,熱騰騰的飯菜灑了一地。
紫竹沒有及時避開,湯汁濺到了裙擺上,她惡人先告狀,一聲誇張的尖叫。
「好你個蠻野村婦,路都走不穩,好好的食物全被你糟蹋了,你可知皇上厲行節約,禦下嚴苛,最厭惡的就是鋪張浪費,這些好肉好菜,尋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幾頓。」
好一個冠冕堂皇,顛倒黑白,使壞的是這人,教訓起人頭頭是道的也是這人。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明姑縱使氣血上湧也隻能強行忍下,看著一地飯菜止不住地可惜,回到屋裡尋掃帚準備打掃乾淨,不想再落入口舌。
紫竹不依不饒追著明姑:「才掉下去,髒也髒不到哪裡去,你們都吃生肉喝冷血了,還窮講究個什麼勁。」
明姑默默拿起掃帚,冷眼看著趾高氣昂的紫竹:「讓開。」
紫竹不當回事,仍是嬉笑:「不讓又如何?叫你家公主來罰我啊,這裡可不是東甌,在我們大晟就要守大晟的規矩。」
話還沒落下,紫竹隻覺眼前一陣晃盪,又粗又寬的掃帚麵朝她掃了過來。
緊接著,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
堯窈兩手托腮靠在窗邊,又是幾日沒下雨,樹上的蟬鳴一茬響過一茬,和著這蟬聲的,是小姑娘腹中飢腸轆轆的咕咕聲。
她餓了,明姑怎麼還沒回,這個時候,她已經美美飽餐一頓了。
堯窈坐不住了,跑到門口,坐在門檻那裡等,她用樹枝在地上扒拉著大晟的文字,將自己的名字寫了一遍又一遍,不覺彎了唇角。
中土有句老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是窈女,君子又是誰,皇帝嗎?可他有那麼多女人,她才不要他求呢。
她會讓他喜歡上她,然後給她很多個娃娃,她的娃娃長大了,會生出更多的娃娃,她要告訴他們,他們有一半的家在山那頭海那邊,當這裡變得不好的時候,他們還可以回那邊的家,過上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新的生活。
那裡有撿不完的蚌殼,有望不著邊的海,還有海那邊霧蒙蒙的山,更有海豬在海麵上翻騰,發出嬰兒般的叫聲,追著過往的漁船嬉戲遊樂。
那裡有討厭的人,也有快樂的事,更有她想幫助的人。
不知不覺,夜色抹去了最後一縷殘陽,房前屋簷下掛起了宮燈,堯窈數不清自己寫了多少遍自己的名字,許是等得太久,已經沒那麼餓了。
堯窈站起身,明姑是不準她踏出瓏璟軒一步的,可她等不到人,也不想再等,隻能去找。
然而才走了兩步,明姑回來了,拉著堯窈進屋,把房門反鎖上,從懷裡掏出一塊桂花糕,眼含歉意:「姑姑不小心把飯菜打翻了,又沒別的剩下,隻有這了,姑娘將就著吃,明日我起早點,多拿些吃食回來。」
堯窈沒有接過桂花糕,反手一推:「我已經餓過了,吃不下,姑姑吃吧。」
這孩子有顆赤子之心,她不會假裝說不餓,所有的表達都遵從本心,不懂得拐彎。
這樣一個純粹的孩子,如果沒有自己護著,如何在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存活,明姑心頭澀然,把桂花糕撇成兩半,和堯窈分著吃。
「不餓也要吃點,不然姑姑要生氣了。」
堯窈不想姑姑生氣,這才接過了半個桂花糕,小口咬著。
一塊桂花糕也沒多少,更不說半個,幾口就能吃完,隻是吃過以後有點噎喉嚨。
明姑起身,到桌邊給堯窈倒水喝。
堯窈跟過去,從後麵看著明姑明顯緩慢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勢,她快速靠近,把明姑拉到凳子上坐下。
「姑姑,你是不是腿疼?」
堯窈不是有多聰明,而是被大巫懲罰過,懂得這樣別扭的走路姿勢是為什麼。
明姑還想攔著,堯窈手腳更快地掀起明姑寬鬆的裙擺,一本正經的查看。夏日衣衫薄,裙子裡麵隻有一件長不及膝蓋的小褲,什麼也遮掩不住,膝蓋到小腿上段的大片淤青清晰可見,一眼望去分外猙獰。
堯窈伸出手,下意識想去扌莫,但還沒碰到就縮了回去,她知道有多疼,輕輕碰一下,都能疼得揪心。
堯窈蹲在明姑身前,仰頭望她,剪水般的雙眸,似一池柔靜清澈的湖水,透徹無垠。
「她們不給你吃的,還罰你了。」
說她不懂,可有時候,她又好像很懂,懂得這世間的疾苦,也心疼身邊人所受的苦。
明姑終是沒能忍住,一行淚落了下來,她扌莫扌莫堯窈的臉:「不礙事的,我們不要在意她們,她們就傷不到我們。」
後宮嚴禁尋釁滋事,紫竹先拱的火,可先動手的是她,打贏的也是她,就算被德妃罰跪了一個時辰,沖著紫竹那張被她打得不能見人的豬頭臉,她這頓跪也值了。
明姑自己沒覺得有什麼,鑽牛角尖的反倒是堯窈。
小姑娘的眼淚就似那斷線珍珠,一粒粒地從臉頰兩旁滾落下來,落到地上後卻並未浸入到木板裡,而是漸漸攏到一處,凝成不太規則的圓,顯得愈發瑩白潤澤。
初具雛形的珍珠,質感仍有些軟,明姑彎月要,一顆顆地撿起,捏了又捏,捏出飽滿的圓,再放到匣子裡,這種熱天,捂個一晚上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