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凶(1 / 2)
這一夜,星也朦朧,月也朦朧,灑下窗前淡淡光,照著屋中人的夢。
耳邊有小蟲在呢噥,還有溪水涓涓,夢裡夢外,已然分不清,隻覺迷迷蒙蒙之中,許多雜音在腦海裡變幻,最後化作一聲聲細軟綿長的喵叫。
好像貓兒的聲音。
她在高塔上聽過,那是一隻純白的貓兒,也不知如何上來的,陪她玩了一會便消失不見,許是太無趣,沒找到它要的伴兒。
可堯窈依然記得,在她最孤單無助的時候,一隻看起來很是修長俊美的白貓給她帶來過短暫的快樂。
是那隻貓嗎?
怎麼可能。
貓不遠行,何況千裡之外。
她也不想遠行,但留在原地,更無出路。
王姐過得太苦了,他們都在逼她,等著她認錯,等著她讓出位子,幫她的人太少。
堯窈滾動眼皮子,已經醒了好一會,隻是遲遲不願睜開,直到又是一聲唉唉的貓叫,聽著好像很委屈,似乎餓到了,或者遇到困難了。
素來心軟的小姑娘不得不掀開眼皮,穿上衣裳起身去往窗邊,推開一條不大不小的窗縫看向外頭,四下張望,隻見一團毛茸茸黑黢黢的身影竄進花叢裡,轉瞬沒了影。
堯窈心想,即便是貓,也絕不是白色的。
這時,本該早就歇下的秀琴也從房裡走出來,見堯窈探出腦袋,快步到窗前,麵上露出幾許憂色。
「殿下有沒有看見一隻虎斑貓,大概這般大,」秀琴用手比了比,有點著急,「幾個月的小貓,瞎了一隻眼,可憐得很,若是在外麵亂跑,闖入了哪位脾氣大的主子宮裡,不小心得罪了貴人,那可就遭罪了。」
堯窈被秀琴幾句話說得心也跟著揪起:「他們會打死它嗎?」
「那可不,這宮裡討厭貓貓狗狗的可不少,有些人更是看不得,看到了必然要弄死的。」
月光昏淡,秀琴那張在暗光下顯得有些瘮人的臉,將堯窈的心揪得更緊,仿佛一扯就疼得厲害。
「那你可不可以收留那貓,它眼睛不好,跑慢了,被人捉到就不好了。」堯窈對貓的感覺,更像是弱者對更弱者的同情。
「殿下別急,奴婢先找人打聽,看那貓往哪跑了,再想辦法。」
秀琴說著就擺手讓堯窈拉下窗子,趕緊回去歇著,省得吵醒了明姑,又要以為她使壞了。
她倒不是怕明姑,而是不想多生事端,自己也累。
明姑後半夜睡得沉,沒人在她耳邊大吵大鬧,是不那麼容易被吵醒的。
堯窈惦記小貓,躺回床上後再沒怎麼睡,閉著眼,腦子裡卻鬧哄哄。
天邊泛起魚肚白,明姑雷打不動地這個時候起來,簡單梳洗過後進到內屋,掀開床幔,見姑娘已經睜了眼睛,愣愣望著床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是怎麼了,小小年紀,怎就那多的心事要煩。」明姑輕手撫過小姑娘微微擰起卻不自知的眉心,笑著把她拉起。
上好黑緞般絲滑光澤的長發隨著堯窈起身的動作披散下來,明姑靠得近,隻覺一股清雅迷醉的幽香襲來,莫說男人,她一個女人聞了都受不住。
不過,皇帝乃天下之主,非尋常男人能夠比擬,光憑姿容和身段就想博得皇帝的歡喜,怕還是不夠。
可皇帝坐擁天下,與生俱來的地位和財富,想要什麼都是伸手即得,她們又該如何不動聲色地示好呢。
畢竟,最珍貴的夜明珠,她們已經送出去了,可也隻換來一夜,離那夜過去已經快半個月,小廚房都建好了,皇帝卻再沒有來過。
明姑暗自琢磨,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難不成皇帝喜歡主動的姑娘。
上回姑娘偷溜到皇帝宮中,倘若沒來葵水,是不是就成事了,那裡可沒有糟心的湯藥,以皇帝看著就結實精壯的身體,一擊就中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不要也罷,她們要的是男人優良的種子。
明姑幾下思量,想著要不要姑娘再扮作小侍從去皇帝那裡增進感情,但到底還是心裡抵觸,仍遲疑不決。
「姑姑,你還是幫我修修發吧,你這麼扯著,我有點疼。」
小姑娘軟軟的聲音將明姑從思緒中拉回,她立馬鬆了手,用梳篦輕輕地梳理,滿含歉意道:「怪我走神,扯痛姑娘了,修修也好,不過剪也剪不到哪去,我看著辦。」
頭發夠長,能梳的發髻也多,姑娘家誰又不愛俏呢。
明姑生了雙巧手,學什麼都快,自己幾下琢磨,將堯窈的發尾剪到齊膝蓋窩,又把她額前的劉海修了修,輕輕薄薄地蓋在額前,與眉頭持平,整個人看著愈發清爽了不說,更襯得眉下那雙顧盼生輝的明眸愈發靈動純美。
頭發修剪好了,明姑給堯窈挽了個美美的留仙髻,選了與衣裙相稱的鵝黃發帶一圈圈地繞著綁在發髻末端,並在後頭打了個漂亮的結,且落下兩根垂到腦後。輕風一拂,發帶揚起,拂過姑娘耳後頸側,當真是弱柳扶風,仙姿秀逸,筆墨一揮,即可入畫。
秀琴端著糕點進屋,就見坐在妝囡台前的姑娘轉過頭,明眸善睞,笑看著她問:「秀琴姐姐,你看我美不美?」
當真是個麵皮厚的不知含蓄為何物,可美也是真的美。
秀琴目光閃了閃,差點走不動路。
這樣的姑娘,要麼被男人捧在掌心,受盡萬千寵,要麼困於囚籠,淪為玩物。
出於私心,秀琴自然希望這位小公主是前者,畢竟她被皇帝指給了堯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位小公主好,她才能好。
趁著明姑出去清洗,秀琴遞了點心給堯窈,立在小姑娘身側彎月要輕聲道:「殿下,奴婢打聽到了,那貓倒是個膽大的,跑哪裡不好,居然跑去了崇仁宮,那裡到處是拳腳了得的侍衛,就連掃地的宮人都有幾把刷子,這貓進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據秀琴這些年伴君的經驗,皇帝可不是憐香惜玉,有愛心的良善之人。
早年西北大旱,顆粒無收,大批百姓餓死街頭,時任太子的皇帝就存過捕殺各地流浪動物,送到西北緩解災荒的念頭,也為緩解人畜矛盾。
那時的寵妃養了好幾隻貓狗,聽說了這事,腦補過度,以為太子是在針對她,警告她,當即不樂意,使盡渾身解數,將枕頭風發揮到極致。那時的皇帝被寵妃伺候得舒舒服服,並鬼迷了心竅,將太子痛批一頓。
自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太子身上都背負著皇帝親自冠上的乖張暴戾的惡名。
後來,為了除掉這個惡名,贏回臣民的擁戴,太子做出了多少努力,一次次親赴戰場擊退北方蠻夷,好幾回九死一生,其中的血汗艱辛,又有誰能懂。
皇帝縱然不是個好人,但他確實是個好皇帝,他比誰都希望大晟國祚永存,百姓安居,江山永固。
越是了解,秀琴越為皇帝感到心疼,一瞬間,她動了個念頭。
「姑娘,我們一起去找貓可好?」
堯窈正安靜吃著糕點,聽到這話,她掀了下眼簾,有些為難:「我不能再去了,皇上會不高興的。」
不高興,就會發火,狠狠地咬她,咬得她身上沒一塊好肉。
她喜歡他溫柔地親她,而不是咬。
「可你不去,萬一那貓跑進皇上寢殿沖撞了皇上可如何是好,才幾個月大,興許還沒斷奶,又被人打瞎了一隻眼睛,多可憐啊。」
是啊。
她不也是可憐的貓兒,被大巫關起來,一到試藥的日子,渾身劇痛難忍,那種感覺像是被人抽筋拔骨拆了重塑,可疼痛過後,四肢完好,一點事都沒有。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救,我試試吧。」
這種事,明姑是不可能答應的。
秀琴叫堯窈按著她的說辭,做些東甌特有的點心給皇帝送去,就當是皇帝允她私建小廚房的回禮,絕口不提貓貓狗狗。
這個理由不僅正當,而且十分合乎情理,明姑很是贊同。
「姑娘懂事了,想得比我還要周全,我這就去做幾樣點心,姑娘趁熱送過去。」
這回有了理由,光明正大地送,堯窈不用再扮作小侍從,一身鮮嫩的鵝黃襦裙,隨秀琴去往崇仁宮。
堯窈出宮的消息報到德妃這裡,德妃一腳踢開給她捶腿的宮人,一聲冷笑。
皇帝最不喜輕浮浪盪的女子,盡管上趕著去,她倒要看看,這小公主能鬧出個什麼來。
她就不信,皇帝當真會為了一個外邦女打破自己經營多年的好名聲,學著昏君先帝那般為女色所迷,在史書記上不光彩的一筆。
堯窈這回再來崇仁宮,真心是為了找貓,見不見皇帝,倒是其次。
不過,如果見到皇帝能讓她們更快地找到可憐的小貓,見一見也無妨。
秀琴是個有經驗的,專門循著牆根草叢這些易於躲藏的地方找起,還拿出備好的小魚乾,走幾步丟一點,試圖引出貪吃的小貓。
走著走著,秀琴忽覺背後沒了聲音,心頭一緊,驀地轉身,隻見一旁的矮樹下,小姑娘從食盒裡拿了塊鮮肉糕,蹲下身子遞給扒著她裙擺嗷嗷叫的黑灰條紋小貓。
那貓左眼破了個窟窿,周遭流著混血的膿水,紅紅黃黃的,形容相當可怖。
「就是這貓,你先哄住它,別讓它跑了。」
這貓傷得很重,需要盡快治療,不然左眼徹底爛掉,毒血症發作,小命也難保。
然而秀琴感到更新奇的是,這貓被人傷得如此嚴重,應該極其怕人才是,不然也不會叫她一通好找,可堯窈一來,貓就出現了。
難不成這些小玩意也愛美色,亦或那塊肉糕的魅力太大,豁出去小命也要嘗嘗。
小貓似是餓極了,無奈嘴巴太小,再餓,也隻能小口小口地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