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初七二更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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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儀正覺著有點兒冷,回頭,見藺小公爺還在。

「小公爺,可還有事?」她忙又站起來。

藺小公爺的頭上罩著鑲金線的烏紗忠靖冠,額前遮著黑紗網巾。

那濃墨般的黑,顯得一張臉尤其的白,就仿佛是沒見過日色的那種矜貴的白。

他的眼睛有點兒狹長,眼尾上揚,唇卻有些薄,尤其是抿起來,顯出幾分冷冽的寡恩薄情。

燈影下看見這張臉,讓楊儀的心輕顫。

就仿佛看見了年輕三四十歲的皇帝。

藺汀蘭的薄唇一動:「魏公公叫我負責安置楊侍醫……您沒有吩咐了?」

楊儀道:「不敢,您請便。」

藺汀蘭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似乎還有什麼話要叮囑。

但到底沒做聲:「那麼,楊侍醫早些安歇吧。」

楊儀微微欠身:「請。」

藺汀蘭點頭,轉身往外。

楊儀抬頭望著他的背影。

他不如薛放高大,也沒有薛放那樣光芒難掩。

小公爺有些奇異的低調沉鬱。

藺汀蘭身上穿的是號稱一寸金的華美的緙絲袍子,袍擺微微散開,有點孔雀曳尾的意思。

月要間玉束帶似緊似寬的勒著,卻仍是顯出頗細的月要。

楊儀的目光從他肩頭向下,掃量了一遍,落在他背在月要後的那隻手上。

正在打量,那邊藺汀蘭忽然腳步一頓。

楊儀還沒回神,他已經猝不及防地轉過身來。

她下意識將頭扭開,倉促中假裝看別的地方。

藺汀蘭望著她站在宮燈旁的身影,像是才從仕女圖上偷偷跑下來的某個精致筆墨繪就的人物,可偏是那麼真。

他望著她慌張側開的臉,微微眨動的長睫,一笑回身。

緙絲的袍擺隨著動作掀了一掀,繁復的花紋在淡色的燈影下抖動,顯出幾分隱秘的歡喜。

楊儀好不容易等藺小公爺離開,才稍微鬆了口氣。

踱步進裡間,環顧周遭。

此刻大概是將到亥時,她卻沒有什麼睡意,大概是先前在太醫院打了個盹,又被皇帝所驚。

隻是一時也沒有別的事乾,手上也沒有什麼書可看。

坐在榻上,楊儀不由想到薛放。

也不知他這會兒在做什麼,父親應該把自己的話轉告他了吧……可雖然如此,他必定還是會為自己擔心。

十七郎那脾氣,她豈會不知道。

如果不是宮牆……隻怕早就爬進來了。

一想到這個,楊儀心裡不由泛出一點甜意,知道有人在惦記著自己,如她思念他一樣,他也同樣想著她。

這種感覺,讓她覺著踏實而喜歡。

正要在床上靠一靠,外頭腳步聲響。

竟是魏明帶了兩個小太監到了,笑吟吟地望著楊儀道:「楊侍醫,還沒睡?」

楊儀忙起身,一抖衣袖:「公公。」

魏明嗬嗬笑道:「皇上怕你初次守夜,有擇席之症的話更睡不著,就特叫送了這幾本書來,楊侍醫若一時不睡,倒是可以可以看兩眼消遣。」

楊儀先是高興,繼而心頭凜然:「是,臣遵旨。」

魏公公笑著擺擺手:「不是旨意,隻是皇上對楊侍醫格外關懷罷了,連這都能想到,對別人可是再沒有的。」

楊儀正猶豫著要不要說「謝主隆恩」,魏公公已經親自把那幾本書放在了桌上:「那就不打擾楊侍醫了,若有什麼吩咐,殿外有人在,你隻管叫他們就行了。」

魏明離開後,楊儀才去翻看桌上的書,第一本竟就是《周易參同契》,另一本則是孫思邈的《千金方》,還有一本,竟是葛洪的《玉函方》。

但是這三本書,顯然比楊儀之前在太醫院藏書庫裡看過的都要顯舊,就仿佛有幾十年那麼久,卻保存的很好。

楊儀先看書名的時候,自然想起皇帝先前說過的那句「你回頭還是再細看看那本書」的話。

她先前真不知何故,見了此書,自然以為皇帝是要她踐行此話。

可是把這幾本書拿在手中大略翻了翻後,楊儀驚訝。

這三本書籍,裡裡外外的字跡都一樣,用的都是統一的經書體,字跡清逸自然。這顯然是同一個人手抄的。

這是什麼人抄寫?總不成是皇帝吧?

這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

其實《參同契》跟《千金方》倒也罷了,一直流傳在世,廣為人知。

可晉朝葛洪的《玉函方》,民間卻不多見,據說是這本書在寫成會後不多久就失傳了,所以連楊儀都沒有窺全貌。

故而此刻看到,楊儀又驚又喜,竟沒有顧得上去看前兩本,隻忙捧著《玉函方》,在燈下細細翻閱。

葛洪又名抱樸子,也是著名的煉丹士,有小仙翁之稱呼,皇帝對他的書感興趣自然不稀奇。

而葛洪他的妻子,就是之前白淳對楊登所提過的古之有名的女醫「鮑姑」,又被百姓們建立祠廟參拜、稱作鮑仙姑的。

葛洪為人用藥,不主張用昂貴稀少的藥材,而最擅長用隨手可得的一些草藥來治病,他在《抱樸子》中就有一句極著名的話:籬陌之間,顧眄皆藥。

意思是說籬笆左右,田間地頭,目之所及的都可以入藥。而他的《玉函方》,就是各種方便應急的藥方之大成,極其珍貴。

楊儀從頭細看,其中不乏有些自己已經知道的方子……畢竟她在外頭遊歷,外加上所看之書也不少,自然跟玉函方中所記載的有所重合。

但也不少自己聞所未聞的奇記偏方,看的她如癡如醉,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覺著疲倦,隻一邊兒看一邊兒在心中拚命背誦。

楊儀看出這三本書,多半是皇帝自己的禦用藏書,所以才送來的這麼快,而且看著又頗有年歲極貴重的。

這自然是借給她看看,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拿回去了。

所以得趁著這個機會,能記住的多記住一些。

正在飽看之時,外頭腳步聲響,一個宮女進來,行禮道:「楊侍醫。」

楊儀頭也不回地「啊」了聲,眼睛還在書上。

那宮女道:「內宮傳消息說盛貴人腹痛難忍,請楊侍醫前往給看看。」

楊儀本正陷於書中無法自拔,聽見「腹痛難忍」,一下子撩動她心裡那根救急的弦:「啊?是誰?」

宮女道:「是盛貴人,來請的公公們已經稟明了皇上,皇上恩準了。」

楊儀總算回神,趕緊把書小心翼翼地往捉內推了推:「好,我立刻去。」

兩個宮女跟在後麵。

出了東配殿,就見門口處已經有一道熟悉身影立在那裡,正是藺汀蘭。

在他身後,站著幾個內苑的太監,手中各自提著燈籠。

皇帝的政明殿前一片空闊,站在欄杆前望去,便是連綿的宮牆跟青天。

此刻,燈籠光在藺汀蘭身後閃閃爍爍,再往後卻是青黑色的天幕,看著就好像他站在懸崖邊上似的。

楊儀怔了怔,上前:「小公爺?」

藺汀蘭淡淡道:「走吧。」

沒有等她再說什麼,他已經轉身。

楊儀本想問問他知不知道害病了的盛貴人是什麼症狀,那宮女隻說是腹疼,沒有其他的話。

入夜的宮內,更是有一種萬籟俱寂的寂靜,楊儀隻聽見嚓嚓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她正左顧右盼,藺汀蘭道:「莫不是累了?」

「啊?沒有。」楊儀忙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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