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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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鹹陽城,戌時。

初春本是萬物復蘇的季節,然而寒潮卻再一次反常襲來。

嬴政披著皮襖,細細翻閱著手中的竹簡。

偶爾看到幾個字,他還會用朱筆將其圈出,並在帛紙上寫上一個類似的大篆體進行對比。

「可。」

嬴政滿意地看向李斯,微微頜首,「比大篆體更簡單、漂亮。彩!」

李斯麵露喜色,連忙恭敬作揖:「書同文定能如陛下所願,臣還有諸多不足,會繼續精進。」

「嗯。」

這段時間,嬴政與幾位重臣一起推行了不少政令,誰都沒想到「書同文」的政令,居然執行得最慢。

理由也很樸質。

黔首們不習慣,覺得從西周流傳來下來的大篆體難以書寫。

是以,嬴政鞭策最佳·工具人·李斯改良、簡化大篆體,重新進行「書同文」的文字普及。

今日正是檢查成果的時候。

「之後你盯著些……」

嬴政話還沒說完,餘光瞧見窗外竟又飄起稀稀落落的小雪。

落雪對世家大族而言,不過是多一處可飲酒作對的風景。

但對底層黔首來說,卻是嚴峻的生存挑戰。

嬴政微微蹙眉,想起長安鄉的老秦軍,也想到天天跑出宮的張嬰,不知他們可安好。

他起身。

「陛下?」

「李廷尉你先坐,我去去就來。」

嬴政往外走了幾步,腳步一頓,吩咐趙高再去拿一件小皮襖過來。

等趙高匆匆離開。

嬴政看著春雪,冷不丁道:「阿嬰那小子,昨日又沒來?」

這個「又」就顯得特別靈性。

趙文心中暗暗叫苦,夾在倔強張嬰和陛下之間做傳信人,真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他戰戰兢兢道:「回,回陛,陛下。嬰公子許是車途勞累,回宮便歇息了。」

「車途勞累?」

嬴政慢慢咀嚼這幾個字,帶著點拖腔,「有秦直道,長安鄉來回不足半個時辰,會勞累嗎?」

趙文尷尬得手指卷縮,他正準備說賠著笑臉說不勞累,卻又看見嬴政輕輕搖了搖頭,仿佛自我找補一樣低聲補充了句:

「不過阿嬰打娘胎身子骨便不好,又年幼,對他而言許是遠了些……」

趙文立刻閉嘴:……

心裡的小人狠狠地自我扇了一巴掌,切記切記,絕不能在這兩人間隨意插話,免得被炮灰。

……

「父,父皇!」

前麵忽然傳來欣喜的歡呼聲,嬴政望去,恰好看見胡亥抱著一摞東西小跑過來,「父皇,兒,兒又見到父皇了。」

「嗯。」

嬴政淡淡地點頭,「糧倉那可遇到麻煩。老秦人那如何?」

胡亥一愣。這還是嬴政第一次與他談論「正事」,一時間竟激動起來。

「父皇!有熊季叔他們幫忙,糧倉沒問題。」

「至於老秦人,他們感念皇恩浩盪。都拿了。」

「都拿了?」

嬴政眼神有些古怪,似是漫不經心道,「他們與你話家常了?」

胡亥表情一僵,他哪會知道那些賤民的家常。

他其實沒去幾次。

主要是他第一回去,發現那些士卒們居然不太樂意接納物資。而且對待他的態度一點都不熱情,比不上扶蘇大兄也罷,居然連蒙家小將都比不過。

胡亥在宮裡伏低做小慣了,在外麵哪裡願意受一點冷淡。

沒兩回,他就懶得再去,溜出宮隻是做做樣子,事情都吩咐熊家一位庶出子替他完成。

「他們都在感念父皇。」

胡亥靈機一動,討巧道,「都在稱贊父皇,根本沒時間與我話家常。」

「……嗯。」

胡亥聞言鬆了口氣,以為敷衍過去。

而他卻沒看見陛下眼底閃過了一抹失望。

嬴政可以說是最了解那些軍伍心思的人。

年年都會有少府的人萬般無奈地匯報,士卒們如何借著拉家常的方式,「婉拒」「拖延」各種賞賜。

所以在胡亥開口的瞬間,嬴政便意識到他在撒謊。

嫉妒、攀比情緒都無妨,但吝嗇付出、逃避的性格才是問題。

——不堪大用。

不過能試探出楚係的一些家底,也不算虧。

恰在這時,趙高捧著白色小狐皮襖步履匆匆地趕過來,恭敬道:「君上。」

他也看到了胡亥,先是一愣,緊接著喜悅的以為這小皮襖是陛下為胡亥準備,他便向著胡亥走了一步。

胡亥見狀也有些驚喜,以為父皇很滿意他的回答,他暗暗決定不能放棄這一施恩路線。

他正準備伸手去接。

「走。」

嬴政越過胡亥。

趙文在嬴政的眼神暗示下,乾笑著從趙高手中接過小狐皮襖,緊跟上去。

胡亥:……

他有些慌地看向趙高,剛想開口詢問,趙高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搖了搖頭,轉身快步跟上嬴政。

……

……

衛月宮。

留在門口灑掃的宮女們正在收拾落葉,順便低聲閒聊。

「嬰公子,這幾日好生安靜啊。」

年長宮女瞪了她一眼:「別瞎想,宮裡平靜才是福。」

「我,我知道的。」

娃娃宮女不好意思地扌莫了扌莫扌莫臉頰,「我就有些好奇,嬰公子何時會再去找陛……」

「閉嘴!這是你可以說的?」

年長宮女狠狠地擰了對方胳膊一下,疼得娃娃臉都快哭出來,「別仗著嬰公子人好就亂說話!」

「嗚嗚……反正又不會來人,我就……就……」

年長宮女正準備再給嘀咕的娃娃臉一個教訓時,忽然看見對方小臉刷白,拿工具的手不停在抖。

她立刻轉身,畢恭畢敬地行禮。

嬴政一行人壓根沒聽見宮女間的私房話。

他們大邁步走進去,這才發現寢殿已經滅了燈。

嬴政看著縮在被窩裡,睡得七扭八歪,打著輕鼾的張嬰。

「最近都睡這般早?」嬴政瞅了一會張嬰的黑眼圈,平靜道。

張宮女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是的,陛下。」

嬴政示意趙文將小狐皮襖放在張嬰的床榻邊,然後示意張宮女跟著出來。

「他這三日,可有抱怨?」

張宮女聞言一愣,然後搖頭道:「不曾有過。陛下。」

抱怨?

什麼抱怨?

張嬰這三日簡直就是積極向上,精力滿滿的代表性人物!

「他可有向扶蘇、蒙毅求助?」

「應當是沒有。」

張宮女遲疑著搖了搖頭,「不曾聽嬰公子說起過。」

嬴政微微蹙眉。

張嬰明明是個小機靈鬼,難道這幾日還不足讓他看出即將麵臨的窘迫和困難?

嬴政轉身走向趙文:「趙傑的密信可是送來了?」

以七日為期,嬴政命趙傑記錄張嬰身邊的點滴成卷冊,再一起送過來。

趙文剛準備說還不足七日,應當是沒有的。

沒想到趙高在此時插嘴:「君上,奴拿小狐皮襖時,恰好見到趙中書令的信使在宮殿外候著,怕有急事,便一並帶過來了。」

「好!」

嬴政贊賞地看了趙高一眼,「讓他過來。」

「是。」

嬴政來到隔壁寢殿,示意麵帶惶恐的信使上前。

發現對方不光帶了竹簡,居然還帶了絹布。

他道:「阿嬰這幾日過得如何?」

信使斟酌著回答:「回陛下,過得……很充實。」

「他沒見識到困難?」

「見,或是見到了……」

信使身體一顫,猶豫了會,戰戰兢兢回答,「但……好,好已解決了。」

「哦?」

嬴政心思最為縝密,他目光銳利地看向不敢抬頭的信使。之後,他的視線落在那一批卷起來的布卷上。

不知為何,嬴政忽然聯想到幾日前的豆腐橫幅事件。

有些遊移不定。

心一橫,他緩緩將布卷展開。

嬴政:……

「混賬小子!」

伴隨著這一聲怒吼,案幾上的朱筆、竹刀、竹簡、青銅器等等「哐當!哐當!哐當!」掉落在地上。

……

這動靜也將隔壁宮殿的張嬰驚醒。

他猛地坐起來,還以為發生了地震動亂。

不過等他迷迷糊糊地左右搖晃腦袋,並未發現異常時,他又將自己縮回了舒服小被窩。

片刻後,張嬰隻覺得被一股大力給挖出被窩,身體還沒來得及感受寒冷,便被稍顯粗魯地塞進小皮襖。

「誰吵我啊!」

張嬰嘟囔了幾聲,然而外麵卻沒聲音回應他,隻有顛簸的震動,以及匆匆腳步聲。

過了一會,張嬰腦子清醒了些,才發現自己被旁人從頭裹到腳,什麼都看不見。

他心裡一個咯噔,總不至於在宮中被誰綁架吧。

這時,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裹著他的皮襖子緊接著被人猛地掀開。

兩個冒著氣的大燎爐,數盞燭台燈同時帶來的光亮,刺得他眯了好會眼睛才緩緩睜開。

張嬰眨了眨眼,發現嬴政,李斯,還有少府的丁郎官三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仲父!仲父!」

他鬆了口氣,不是綁架就好,連忙小跑到嬴政麵前,伸出了小手手,「仲父你想不想我?我想你了。」

丁郎官見怪不怪地撇開眼,偷偷打了個哈欠,做好等兩人互動的準備。

李斯則驚異地看向張嬰,這是他第一次目睹兩人的相處。

難怪會令某些公子坐不住了。

嬴政抿起來的唇角隱隱翹起來一絲弧度,但很快又拉長。

他冷哼一聲:「誰敢想你?」

張嬰聞言一愣,連忙笑眯眯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左右晃了晃:「敢的!敢的!仲父最疼我了。」

「那你……就這般回報我?」

嬴政示意趙文將絹布給打開,指著上麵的字,聲音充斥著暴躁,「故意的?」

張嬰好奇地看過去,然後也沉默了。

老秦士卒真是與時俱進的人才啊!

居然敢套用豆腐的廣告詞,給嬴政扯起了彩虹屁的大字橫幅。

「陛下心係老秦軍!我們愛戴陛下勝過山神!」

「陛下之謀,高山仰止,我等跪服!有了陛下!我月要不酸腿不疼,哪哪都有力氣啦。」

「陛下乃天上星君,感恩賜下小福星!」

……

嗯,看著這一批布卷上還保留著泥土、青草等風水雨打的印記,就知道展示時間不會太短……張嬰:他這替人尷尬的毛病又犯了,腳趾頭已經摳出一座鹹陽宮。

……

「你在宮裡折騰折騰……也就罷。」

嬴政指著張嬰,須臾,放下來,又指出來,他在殿內來回轉了一圈,「宮外還不消停。你,你這……」

「仲父!」

張嬰連連搖頭,眨巴眨巴大眼睛,「我沒教他們。」

嬴政哼了一聲,他當然清楚這一點。

否則張嬰就不是坐在火爐邊,而是趴在他腿上被「啪啪」打屁股。

「但覺得,真好!」

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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