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夜裡山路昏暗，懸浮在空中的明火符照亮前路。
溫聿懷牽著一匹高大的天馬走在前邊，到山腳下時，他才轉身看悶頭在後邊走路的沙棠：「你這是在生氣？」
沙棠搖搖頭。
溫聿懷不是很相信。
他倒是挺高興沙棠會生氣的，前提是生氣的對象不是自己。
兩人都站在樹木的陰影中，天馬低頭在叢中輕嗅，無意聽他們的談話。
溫聿懷往沙棠走去，來到她身前，伸手輕勾著她下巴，要她抬起頭來：「雲祟叫你祝棠，你是祝廷維的小女兒？」
沙棠目光顫了顫，退無可退，隻能回答：「……是。」
她收拾好情緒，往後退了一步，與溫聿懷拉開距離，真心道：「對不起。」
溫聿懷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為何道歉？」
沙棠悶聲說：「我隻是覺得……應該向你道歉，對不起，我騙了你。」
她這會腦子也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下的情況。
溫聿懷看出她的茫然無措，便問：「你為什麼要答應祝廷維，代替祝星嫁過來？」
「因為那是你的父親和阿姐？」
溫聿懷想不出沙棠會與祝家人有深厚的親情，怎麼看都不存在的。
若是別的人，沙棠是不會說的，可雪穀那日，雲瓊對溫聿懷說的字字句句還殘留在沙棠腦海裡，時不時總會想起。
難言的、微妙的共鳴感，讓沙棠下意識地朝溫聿懷靠近。
「……是因為我害了阿姐，讓她受傷無法修煉，所以我該補償她，無論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沙棠低著頭看地麵光影，聲音很輕，出口的每一個字對她來說，卻重如千斤，「我出生時，就害死了母親。父親說，我是熒惑之命，也就是天生的『災星』命格，隻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災難和不幸，讓可能會發生的壞事……變成一定會發生。」
這些已經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的話，如今得以順利說出來，沙棠的心髒跳得很快，話卻說得意外地平靜。
「阿姐若是嫁到青州來，她會死的，我不能再害死阿姐，也不能……拒絕父親和師尊，我也不想……隻帶來壞事，我也想做點對他們有用的事情。」
沙棠的聲音越說越低，不敢抬頭去看此時的溫聿懷是何表情。
若是看了，那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溫聿懷有瞬間懷疑自己聽到的是否屬實。
他望著沙棠的目光晦暗難明。
溫聿懷想起被關在溫家雪穀裡的一隻老妖。
幼年他曾誤闖進地牢，在裡麵被困數月，雲瓊那時候滿心怨氣，根本沒空管他死活。
是地牢裡的一隻會人語的老妖救了他。
那隻老妖就快要死了，死前不想吃人，隻想和外邊的人說說話。
呆呆望著它的小孩會說的話卻沒幾句。
瀕死的老妖對男孩說：「你身懷闇雷鏡此等滅世凶器，若是被六界發現，無論是妖魔、還是人神，都不會放過你的。」
那時候他太小了，根本聽不懂，隨著後來經歷的諸多苦難，記憶也模糊遠去，如今卻在沙棠話音落後，變得清晰起來。
它說：「若是想平安度過此生，就遠離身懷熒惑之命者，否則你將什麼都得不到。」
溫聿懷就站在沙棠身前，兩人挨得很近，一步之遙，卻誰也沒有再向前。
失而復得的記憶。
靈府深處發出警告的闇雷鏡。
溫鴻最後的提醒。
雲瓊的詛咒。
有無數信號在提醒和警告溫聿懷，離沙棠遠點，不要再管這個女人的死活。
人總是誤以為，一切阻攔自己的都不懷好意，唯有順自己的心意，才算是正確的。
他以為，不按照其他人的命令去做，就是自由的。
沙棠低頭陷入自己的情緒中時，忽然被人攔月要抱起，受驚地抬起頭，溫聿懷將她放在了天馬背上時說：「我也常被人叫做是災星。」
他漂亮的眉眼滿是嘲諷，話也說得不屑一顧，似乎根本不在意沙棠的災星身份。
「我知道你不想回祝家，也許回去後你不僅會被祝廷維責罵，還會被他關起來，又或者死在他手裡。」
溫聿懷讓沙棠在天馬背上坐好，又將天馬的韁繩纏在她腕上，仰頭看滿眼驚訝的沙棠，沉聲道：「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走吧。」
「……去哪？」沙棠顫聲問。
「去一個沒人認識你，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溫聿懷說，「天馬會帶你去的。」
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隻做到這裡就可以了。
今晚過後，這個女人是死是活都跟他沒關係。
溫聿懷收回手，整個人隱在樹影中，看不清神色，那雙淺色的琥珀眼瞳也染上了暗色，盯著沙棠說：「離開溫家，也離開祝家，沒有人再約束你，關著你。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可以過得很好。」
這應該就是她想要的。
溫聿懷淡聲說：「走吧。」
天馬得了命令，邁步往前走去，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幾步的同時舒展羽翼。
時間忽然間變得很慢，又很快。
天馬張開羽翼走了好幾步路，慢悠悠地，不急不忙，展翅時，卻一瞬間遠離了地麵，穿過了高高的樹叢，天幕似乎近在咫尺。
溫聿懷的視線隨之轉動，微微揚首，目光仍舊沒有轉開。
許多記憶和聲音浮現在他腦海中，竟都是屬於沙棠的，後悔兩個字剛在腦海中浮現，溫聿懷下意識要否認時，卻看見飛走的天馬又回來了。
天馬背上的人低伏著身子，似乎因為受驚嚇，害怕極了。溫聿懷沒有猶豫，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上前攔住天馬，讓她平安降落。
沙棠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她的雙手仍舊緊緊地抓著韁繩，抬頭看向青年，懊惱又無助地說：「你說的那些……我一個人做不到。」
幸好。
她需要自己。
溫聿懷抬眼望著沙棠，靜默片刻後，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