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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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鍾後,謝知秋手執白子落盤,殺得落花流水,區區十二手之內,便堵死黑子所有活氣。

謝知秋收手放在膝上,後背挺得筆直,閉目淡然道:「你輸了。」

蕭尋初出神地垂首盯著棋盤,好像尚沉浸這一局棋中。

謝知秋偏頭看對方的反應。

兩人先前爭吵過,她擔心對方會惱羞成怒,在心裡斟酌著應對方法。

然而,約莫半刻鍾後,麵前那少年抬起頭,臉上竟全是豁然開朗的笑意!

「好厲害!」

他毫不吝嗇誇贊。

少年看向謝知秋,嘴角彎彎帶笑,一雙桃花眸睜得清亮,眼底有明光熠熠。

他道:「原來還有這種思路,我完全沒有想到!你棋下得真好!」

謝知秋看著對方率直的笑臉一怔,倒不知該作何反應。

原來這人跟她吵歸跟她吵,卻並不是個輸不起的人。

謝知秋肩膀一鬆,原本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

那少年還饒有興致地鑽研著棋局,他說:「若是先前我先下在這裡的話……不,這樣的話,你從側麵進攻仍是無活路,那若是走這裡……」

謝知秋見他想得專注,沒有打擾,反正這一局棋也下完了,她就自顧自轉到一旁,低頭取了書看。

蕭尋初本在研究那盤棋,由於太過投入,全然忘了時間,也忘了自己原本來這裡的目的。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抬起頭來時,謝小姐的模樣倏忽又映入眼簾。

斜光之下,她斜倚在窗邊讀書,烏發與赤色發帶落在肩上,長睫低垂,麵容沉靜,如仕女畫一般。

蕭尋初以前不太清楚女孩子該是何等模樣,但今日這般畫麵映入眼底,從此他再看到女子一詞,想到的,都是此刻的景象。

蕭尋初的視線落在女孩手中的書卷上,隻見其書名為《東觀漢記》幾個字,像是史書。

在少女身側,高低不一地堆放著各類書籍,看書名有《太平寰宇記》、《事文類聚》、《證類本草》不等,居然從史學地理乃至藥學都有涉獵,其中不少都是晦澀難懂的厚重大書。

蕭尋初暗吃一驚,道:「這些都是你看的,而且你能看得懂?」

蕭尋初大致知道,謝小姐應當比他小上一兩歲。

謝小姐住在內院,可是她腳邊這堆書,難度和廣度卻遠超他們這些外院的學童。

謝小姐掃了他一眼,回答:「有甄先生給我看的,也有從書庫裡借來的。我不是全看得懂,看得懂就看,看不懂或不感興趣就放下還回去。」

盡管謝小姐這樣回答,但蕭尋初看到桌上厚厚的手記,直覺她多半看得懂得多,並非是裝樣子。

蕭尋初一向不太坐得住,也嫌先生講的東西無聊乏味,可是這謝小姐居然能長久地坐在這裡,也不嫌看這些書枯燥。

他心底莫名生出些許欽佩來,不由自主道:「你真厲害……」

說著,他不禁上前一步,想去拿謝小姐手邊的一本書冊。

這時,忽有人推門進來,那人見屋內除了謝知秋居然還有別人,大吃一驚道:「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裡?!」

蕭尋初立即縮了手,回頭見來人是李雯,忙行禮道:「李師母,抱歉,我……」

李雯認出蕭尋初。

她知道外院那幫小子總對住在內院的謝知秋好奇,總有人想方設法要溜進來,立即將蕭尋初當作屢教不改的小混球之一,怒喝道:「你怎麼溜進來的?未經允許擅入內院,絕非君子之行!還不快出去!」

蕭尋初其實並非刻意闖入,更像誤入,但他居然沒有辯解,反而麵紅耳赤,乖乖就往外走。

隻是他走到一半,才想起他知道謝小姐是誰,可謝小姐大概不知道他,忙又回頭,說:「謝師妹,我叫蕭尋……」

李雯隨手操起架子上一卷竹簡,作勢就要趕他:「還不走!」

蕭尋初自知理虧,忙不迭跑了,隻是跑到長廊末尾,他才莫名有些遺憾——還是沒有留下名字。

他認識謝小姐,謝小姐不認識他。

這樣好像不公平。

另一邊,李雯將小學童趕走以後,雙手往月要間一插,嫌棄道:「真是。」

謝知秋則望著棋盤上那盤大局已定的棋。

她記憶力很好,記事以後,隻要聽過一次,就不太容易忘記。

那少年沒把名字說全,可光聽一半,她已經意識到對方是誰了。

來白原書院之前,父親曾對她提過兩個人,一個是與謝家世代交好的秦家人,另一個是……

原來,他就是那個前武將之子蕭尋初。

謝知秋又看了眼棋盤。

好像……

這人也沒有父親說得那麼粗野。

謝知秋在心裡給那少年定了個印象,可並未十分上心。她很快又拿起書卷,沉浸到文字中去了。

*

次日,書齋中。

又是一個勤學日,旁人都在搖頭晃腦地苦讀,蕭尋初支著書混在其中,卻打了個哈欠,撐著頭望向窗外。

窗外,一隻蜜蜂收起翅膀落在桃花的花蕊上,令桃花枝輕輕顫動。

不知為何,昨日從內院回來後,他眼前總是浮現謝小姐看書的樣子。

她看書時很安靜,亦很和諧。

她身上有一種書卷氣,可又不像許多埋頭苦讀的老學究,一輩子死氣沉沉的。

謝小姐很有靈性。

像她那樣的人,為什麼平時隻能待在內院呢?

若是她可以走出來,可以與更多人交流,可以將她的才華展示在外麵……

也不隻是這個小小書院,父親說過,梁城也不過是一方小天地,千裡之外,還有漫漫大漠、滾滾江海。

那些遙遠的地方,浩瀚煙雲,百裡黃沙,稀奇的東西,看也看不完。

蕭尋初正發著呆,忽然,隻見一卷書重重砸在他桌上——

「蕭尋初!不跟著背書,你又在乾什麼!」

這堂課的講習先生又是朱先生,他大約是忍了蕭尋初許久,忍無可忍,才出言訓他。

隻聽對方怒喝道:「蕭尋初,你究竟有沒有將我們這些先生放在眼裡!」

蕭尋初如夢初醒。

朱先生向來看他不太順眼。

此刻見對方怒氣沖沖地來找他興師問罪,蕭尋初一愣,倒是回了神。

但他似乎並未因為對方的憤怒而心生畏懼,反而夢遊般慢吞吞地道:「我在想《三字經》。」

「三字經?你照理都應該學到《詩經》《禮義》了,你跟我說你在想三字經?!」

朱先生怒極。

周圍的學童則是覺得這場麵有趣,紛紛竊笑。

蕭尋初則不在意,道:「三字經有言——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

先生敲著手裡的書,不耐道:「這說的是漢末的蔡文姬和晉朝的謝道韞,皆是難得的才女。我看你是要好好想想這句,人家女孩子都知道讀書,你一個男孩子整天不務正事,將來真要連女孩子都不如了!」

先生話音剛落,室內又是一陣哄笑。

蕭尋初卻像是專門等著他這句話一般,困惑道:「先生此言何意?為何說『連』女孩子都不如?」

「……啊?」

蕭尋初又自言自語道:「我在奇怪,這個『彼女子,且聰敏』的句子,聰穎前麵,為什麼要用一個『且』字?」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謝小姐捧卷而讀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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