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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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謝知秋與這個林世仁,隻有在秋闈前交談過一回。

對方是蕭尋初以前的朋友,與謝知秋並不熟。

不過對方現在既然出現在太學,想來也是中舉了,而且通過了太學的補試。

既然見了麵,謝知秋便與對方同行,一塊兒去膳堂吃飯。

林世仁一見今天的夥食就兩眼放光,驚喜地叫起來:「太好了!今天竟然能有東坡肉!」

說著,他忙用筷子戳了戳那肉,小心地放到飯上,用東坡肉的醬汁裹著米飯吃。

林世仁說話聲音不低,對東坡肉的那一聲驚呼分外響亮,旁邊正好有幾名太學生端著食案走過,見林世仁如此稀奇地吃東坡肉,又沒見過「蕭尋初」,誤以為他們兩人都是沒見過世麵的窮學生,不由竊笑兩聲,對他們指指點點了兩下,方才走開。

林世仁對他們的取笑並非無知無覺,當即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對謝知秋道:「對不起,蕭兄,怪我丟臉,連累你了。」

其實一個人家裡有沒有錢,透過言行舉止便能看得出來。

謝知秋雖不是白原書院正經的學生,但以前讀書的時候,也曾見林世仁一個人偷偷躲在小樹林裡吃饅頭鹹菜,菜裡一點油星子都不見,他卻仍不敢跟其他學生一塊兒去膳堂。

對這種事情,外人自然不好點破,於是她隻搖了搖頭,道:「無妨。」

林世仁對謝知秋這份沉默分外感激。

事實上,他之所以願意和蕭尋初為友,就是因為蕭尋初不像書院裡其他學生會將人分個三六九等,待人相對一視同仁。再者,蕭尋初以前自己在白原書院裡也是個受人排擠的學生,雖然出身高門,可林世仁卻覺得他離自己沒那麼遠。

林世仁低下頭,打算繼續吃飯。

隻是,大約因為被其他人指點了一下,他現在看這肉心情復雜,既想吃,又覺得吃了有損自尊。

不過最終,還是尊嚴挨不過五髒廟,對平時少沾葷腥的人來說,一塊肉的誘惑太大了,他的口水早已在口腔中漫了金山,若是不吃,隻怕一個月都要惦念。

林世仁一咬牙,道:「肉是無辜的,膳堂都給了,不吃白不吃,浪費可恥。若是我將來能中進士……」

林世仁的眼神定了定,但並未說下去。

他夾了一口有肉汁的米飯,大口吃起來。

太學的夥食是免費的,且一天三頓,中午有菜有肉,早晚還有炊餅,對家裡沒錢的窮學生來說,實在是極大的幫助。

謝知秋見狀,也默默用筷子夾菜。

二人一邊吃飯,一邊又聊起科考的事。

林世仁顯然有些憂鬱,靦腆道:「先前在講習室裡,真是讓蕭兄見笑了。我聽其他學生說,既進了太學,自是找先生評卷最為有用,既可以知道自己的不足,又可以提前得知禮部官員對自己的評價。

「我當然是想多學的,這才每次講習結束,都厚著顏上去請先生們評點我的作品。

「若是文章寫得好,被先生看重,說不定對將來入仕也有助益。像是秦兄,聽說因為他的文章有當年甄學士三分風骨,太學裡不少先生都看好他,動不動就邀請他去參加自己家裡的詩會花會不說,還有先生想將女兒嫁給他呢。」

說到這裡,林世仁麵上明顯流露出羨慕,道:「那可是太學博士的女兒啊!想必與普通女子不同,會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吧。

「也虧秦兄他如此心高氣傲,竟將那些先生也都一一拒絕,若是我,早就答應了!真不知道對秦兄而言,究竟要怎樣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

謝知秋吃著涼拌清藕,默然不語。

林世仁嘆道:「其實我還沒娶親呢,若是先生們也能看重我就好了。可蕭兄,你剛才也瞧見了,我明明是連夜寫了好幾晚才作出來的文章,沒想到先生們竟然隻隨便掃了兩眼就貶得一文不值。

「也不止今日,我已經去問了好幾個先生了,人人皆是如此。

「其實我自以為寫得不錯,可結果卻如此……不知是不是我與秦兄真的差這麼多,竟連讓先生細看一眼都不值。」

林世仁搖頭嘆息,一副受挫的樣子。

而謝知秋聽到這裡,開口了,她道:「在太學這裡,每日找先生評卷的學生是很多的,有像你這樣上完課去攔的,也有上門去找先生的,還有人甚至就在路上候著,遇見先生就上去遞卷子。

「先生平日裡也有事,若是上來的學生人人的卷子都看,人人都細細坐下來點評,先生忙不過來。再者他本來也不認識你,你上去就問也突兀,想來是因此,他們才不耐煩。」

林世仁一愣,說:「可是我看先生們對秦皓兄就很好啊,秦皓有時會特意約先生,一次遞好幾篇文章呢,他們不但全都看了,還對秦兄贊許有加。

「我本來以為是不是我也該提前約好先生的緣故,可先生隻對我笑,都不願告訴我他們何時有空。」

謝知秋道:「秦皓不同。他父親是禦史秦多齡,母親更是世家嫡女,他背後有蒸蒸日上的秦家和百年世族高家作為支撐,關係門路更是溝溝道道、曲折復雜。

「書院的先生看你,隻是看個陌生學生,但看秦皓,看到的是同僚之子、名家後裔。以秦皓的背景,隻要他考中進士,仕途會比常人順遂很多。

「你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平日對秦皓多有指點的先生,本也是在官場上與秦家立場一致之人。

「那些先生欲與秦皓結親,結的不單單是秦皓這個人,還有他身後的秦家、母族的高家。

「要知道所謂的世家,也不是人人都能品行端正、學識出眾的,能找到一個像秦皓這樣有君子之風又沒有短板的人,並不容易。他受歡迎,絲毫不奇怪。」

林世仁聽得傻眼。

他是一個窮學生,能以平民之身考中舉人,在家族中已經算是少見的聰明伶俐,可以說是全族的驕傲,所以家裡縮衣減食也要供他讀書。

過往他隻要埋頭讀書,家裡人便會誇獎他,鄉裡私塾的先生就會說他是做官的好苗子,林世仁自然便接受了「好好讀書就能出人頭地」的簡單規則,即便偶爾受到區別對待,也隻當是秦皓文章寫得比他好的緣故,哪裡想得到真正的差距,竟是在這種地方。

還有什麼這些先生本就在官場上與秦家交好……他家裡又沒有人做官,根本看不出來。

可仔細一想,好像的確是這麼一回事。

他忽然食不知味,筷子上的東坡肉都沒那麼好吃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家境不如秦皓,但過往隻當是秦皓生活條件能比他好些而已,二人同樣可以讀書,前途上限好似並無差距。

讀書好壞,隻要努力就有追趕的機會,可這種投胎上的問題,要如何彌補呢?

「蕭兄你為何會……」

林世仁本下意識地想問蕭尋初為何知道這一層,可他猛然想起,兩人雖然看似是朋友,但蕭尋初本也是將軍之子,門第比他高到不知哪裡去了,隻不過蕭尋初離家出走以後,給人感覺比較貧窮落魄而已。

謝知秋並未接口。

蕭家對這些事情什麼看法不太清楚,但她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詳細,是因為她的家人也想將她嫁給秦皓,其中的利弊,祖母和父親都逮著她說了千百遍。

林世仁道:「那……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嗎?若是太學的先生隻願意指點秦兄,而對我們其他人不聞不問,那豈不是隻有秦兄一個人遙遙領先,我等這輩子拍馬都趕不上?」

「說到這個。」

謝知秋回過神來。

「既然你問的先生多,你可知道,書院裡是否有哪個先生性格剛正不阿,是那種無論學生出身派係,都會一視同仁給予教導的?」

「那你說的一定是嚴先生!」

林世仁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緊接著,他又不解道:「蕭兄,你問這個乾什麼?你又不像我,半點背景都沒有。既然先生挑學生也看家境,你是蕭將軍的兒子,先生總不會像對我一樣不給你麵子,隨意找人幫你評卷就好了。」

謝知秋一頓,說:「我不想要的,就是被給麵子。」

有些事情她不好對林世仁明說。

實際上,謝知秋這裡有一個大問題。

她以蕭尋初的身份參加科舉,是為了有辦法娶到「謝知秋」,好讓兩個人不必繼續處於現在各處一地的窘境。

可是,兩人成婚以後呢?難道她還要以蕭尋初的身份繼續做官嗎?

倒不是謝知秋不想做,如果這是她自己的身體,她會毫不猶豫地去實現理想。但可惜的是,事實並非如此。

如果她以蕭尋初的身份做官,蕭尋初所處的狀態就會離他正常的環境越來越遠,等到兩人再度換回來的時候,就會惹上許多麻煩。尤其以蕭將軍之子的身份,蕭尋初入仕,本身就是有風險的。

最壞的情況,蕭尋初會被卷進朝堂鬥爭裡,牽一發而動全身,難以脫身。

所以,謝知秋如果真考中進士,她很可能不會做官,而會在高中不久後就找理由病退。

但單從秦皓這裡看,秦皓平時請教的老師,幾乎都與秦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而她一旦請教某位先生,很可能會和對方建立一種類似於她當年與甄奕的師生關係,若是受對方的關照多了,也會欠下人情。

再者若是有人顧忌她表麵上是蕭家之子的身份,討厭蕭家的人或許會故意挑她卷子的刺,親蕭家的人又或許會對她過於寬容,都不利於她找準自己的位置。

科舉本是天子為打破世家對官場的壟斷地位、籠絡寒門子弟所設,因此為了防止世家高官再憑借著位高權重,在其中動手動腳,經過一代代改革發展,有十分嚴格的防作弊體係。

學生在春闈交上去的卷子,最後會經過遮掩名字、謄錄官謄抄等步驟後才送到考官麵前,防止考官和考生利用字跡和約定好的卷麵標記進行作弊。

一旦被掩去姓名,無論家裡是官是農,都要站在同一起跑線。

無論這些先生對蕭家是喜是惡,謝知秋最終要靠的還是客觀公正的評價,聽太多有個人偏向的想法反而會影響她的判斷,總不能指望到時候正好碰到一個崇敬蕭將軍、愛屋及烏偏袒「蕭尋初」的考官吧?

這就是謝知秋雖進了太學,但遲遲未請人幫自己評卷分析的原因。

若是可以的話,她希望能找到一個學識可靠、不會隨意因為學生的身份動搖,最好也不會輕易和學生建立過於密切的關係的人。

謝知秋頓了頓,問林世仁道:「你說的那個嚴先生,具體叫什麼?是教哪一門學問的先生?平時在哪裡能找到?」

林世仁見謝知秋是來真的,慌慌張張地又擺手,改口道:「嚴先生叫嚴仲,專講《尚書》一學,但你真要找人評卷,還是不要找他為好。你看我問了這麼多天,隻有嚴先生一個人肯細看我的卷子,我還不是不敢去找他。」

謝知秋側目:「為何?」

林世仁壓低了聲,對她道:「我聽其他學生說,這嚴先生當年科舉殿試是拿了第四,雖然沒進三甲,但學識沒得說,起初也得到重用,但後來因為性格太過剛直、口沒遮攔,得罪了不少人,被貶到太學成了太學博士。

「而且他這一被貶便十餘年沒挪過位置,導致這嚴先生自覺懷才不遇得很,平時看有前途的學生很不順眼,說話又難聽。雖然他願意給所有學生看卷子,但大家都說他時不時就會拿學生的文章發泄,肆意批評,給的建議也很不好。

「我的文章也是,被他大罵一通,倒不如今日這位先生隻是隨便一掃。我隻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

謝知秋聽了,倒沒有立即下結論,既然這人當年能考到前四,至少說明會考試。

謝知秋問:「給的建議不好,怎麼說?」

林世仁道:「就拿我得到的評價說吧。他說我文筆花裡胡哨,措辭華而不實,通篇賣弄文采,不講實質。

「可問題是,這兩年科考甚重文辭,前些年名次高的進士,哪個不是以文筆華美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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