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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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同平章事大人齊慕先,在方朝,乃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人物。

他寒門出身,幼時是個放牛郎。

相傳,他五歲時趁放牛的機會躲在私塾先生的窗下聽習,被先生發現逮個正著。

一個貧家小孩不交束脩就躲起來偷偷聽課,對私塾先生而言,自是不可容忍的偷學之行。私塾先生本想找他父母來說,逼他們補交束脩不說,當然也要教訓教訓這孩子。

若是普通小孩見到這陣仗,定然是要怕了。

然而齊慕先不同,他非但沒有生畏,反而沉著冷靜。

他先滿臉羞愧之色,誠懇地向私塾先生道了歉,然後又誇贊先生,說他本來隻是從窗下經過,不小心聽到先生講課,覺得講得實在太好,一不小心聽得入迷,這才忘了離開。他還說,他知道偷聽不好,但他家裡實在沒有錢,這才不敢讓先生發現他。如果先生如此生氣,他願意為先生做事抵債,可以每日來幫他擦鞋洗衣裳。

齊慕先的表現,令私塾先生大為驚異。

私塾先生出於稀奇,多問了對方幾句,誰知這孩子不僅將他上課所講一一背了出來,還能舉一反三,說出遠超同齡人所能領會的道理來!

私塾先生大吃一驚,便對這孩子刮目相看,反復思索之後,將他收為關門弟子,即便他交不出學費,仍舊教他念書。

後來,齊慕先果然不負所望,十一歲中了秀才,二十歲得舉人,二十六歲又中進士。

之後,他一個寒門子,本在仕途上無人相助,並不順遂。

但是,錢正七年,昌平川之戰兩年之後,一個天大的機會,又落在他身上——

昌平川一戰後,方朝弱勢於辛國,不得不對辛國俯首稱臣,年年以大量金銀上供。

然而,饒是如此,辛國仍不滿意,不斷獅子大開口,一再加碼,縱然是富裕的方朝也不堪重負。雙方的關係再度緊張起來,邊域劍拔弩張。

恰巧那時,蕭斬石在昌平川一戰失去父兄,對辛國的仇恨與日俱增,鬥誌大漲。

他原本就是個難得一見的將才,此後對戰爭的領悟再上一層樓,開始嶄露頭角,在邊疆大殺特殺。

在辛國優勢的情況下,竟然真讓這蕭斬石逆勢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打得辛國兵節節後退,顯露出頹勢。

在這等形勢下,辛國有點害怕了,決定對方朝派出使者。

他們名義上是說要和談,渴望停戰的先帝也連忙接待了他們,但是誰知,那辛國使者竟在接風席上忽然發難,行刺天子!他們打得顯然是擒賊先擒王的主意——

隻要殺掉皇帝,必然可以擾亂方朝,進而影響前線,阻撓蕭家軍的進軍之勢。

說來也是湊巧,齊慕先當時三十五歲,做了近十年官,在朝中仍隻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在接風宴上,他本來沒有機會接近天子。但是,他受到當時的上司差遣,去詢問那使者對起居細節的要求,正好離那使者距離頗近,使者從靴底抽出小刀時,齊慕先剛好能反應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齊慕先想也不想就沖上去阻止,一介書生打不過常年習武的外邦使者,便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在帝王身前!

據說那把刀深深沒入肉中、貫穿其肩膀,使者生怕方朝皇帝不死,上麵還塗有劇毒!

齊慕先這一倒就是五天五夜,數度以為已經無力回天,若非後來在那行刺之人房中搜出解藥,勉強救了齊慕先一命,隻怕便沒有今天的齊相了。

此後,齊慕先有了救聖之恩,便開始平步青雲。

齊慕先此人,也確有才華,隻是先前受限於職務,無力施展。得到先皇的看重後,他一身抱負終於有了展示的契機。

他不但提出不少建設性的改革意見,將朝野內外整肅一新,還多次出使辛國,成功阻撓辛國出兵,立下汗馬功勞。

在辛國的問題上,齊慕先一貫是主和派,不主張方朝與辛國交戰,與膽小怕事的先帝一拍即合,十分投契。

先帝本就不是那種精力旺盛的雄主,遇刺後,愈發感到生死無常、理應及時行樂,對朝廷裡的事愛答不理起來,政事一方麵多依賴聰明好學的皇後處理,另一方麵就仰仗救過自己的齊慕先。

很快,齊慕先步步高升,成為先帝的左膀右臂。

天順十四年,先帝漸感體力不濟,便將齊慕先任命為宰相,命其監國。

同時,由於太子年幼,他也留下諭旨,如果不等太子長大,他便身故,讓皇後垂簾聽政,培養太子長大。

不久,先帝纏綿病榻,三年後一命嗚呼。

此後,方朝由顧太後垂簾聽政,齊慕先為相監國,開啟了長達十五年的治世。

卻說顧太後和齊慕先這兩個人,其實都是十分實乾的人,他們在政治理念上也沒有太大差距,合作起來十分投契。

然而同一張嘴裡的牙齒都會咬到舌頭,兩個人相處久了,又涉及權力的切分製衡,如何可能沒有矛盾?

首先,是齊慕先強烈反對女子乾政。

他盡管與太後分製朝野,合作無間,可是本質上是遵循先帝請太後垂簾聽政的指示,並非聽命於太後本人。相反,他不但不信任太後,還對太後十分忌憚。

自聖上弱冠之後,他就頻頻催促太後還政,搞得太後煩不勝煩,逐漸與之離心。

其次,是顧太後頻頻任用外戚擔任重要職位。

顧太後當初是平民皇後,能登上鳳位,全憑先帝對她的愛護寵幸。她雖有才乾,但在朝中根基實在薄弱,還要垂簾聽政、驅使群臣,若無後盾,實在吃力。更別提還有皇族宗室虎視眈眈,垂涎母族無力的小皇帝屁股底下的皇位。

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她都必須增強自己的家族地位。

於是,顧太後從各種犄角旮旯找來一堆有的沒的的同姓親戚,朝中那些主動對她投誠磕頭、喊她姑奶奶的官員她也照單全收,一一認下,並將他們見縫插針地安排在於她有利的位置上,逐漸壯大自己的勢力。

然而,朝中位置就這麼多,顧太後插手得多了,齊宰相能乾涉的地方就少了,實際上對他的相權有所削弱。更何況,會去向顧太後俯首帖耳、攀關係認親戚的,多半是趨炎附勢、投機取巧之輩,正能做事的不多,更加令齊宰相懊惱。

慢慢地,兩人間裂痕漸深、貌合神離,到後來甚至連表麵功夫都難以維係,朝堂上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太後派和宰相派。

再後來顧太後試圖登基、開始身穿龍袍上朝時,正是齊慕先率領百官反對,勸說太後打消此念。

雙方沖突不斷,在多年爭鬥之後,終於,顧太後在當今聖上二十五歲時還政,退居慈寧殿吃齋念佛,不再過問政事。

而原本太後與齊相相互製衡的局麵,也就此打破,轉為齊相一家獨大。

齊慕先於當朝天子,可謂有救父之恩、育教之恩、勸母還政之恩。

如此三重重恩之下,根基尚淺的年輕天子對齊相當然是恭恭敬敬的,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朝中有什麼事,他都會先去請教齊相的意見,隻要齊相說不行,天子絕不會再提。

而齊慕先此人,從一個家徒四壁的放牛郎,成為位高權重的宰相,還救過先帝、多次護國,自然成為忠君愛國的典範。

不但一眾寒生將他視為榜樣,在民間也有極高的聲望、簇擁如雲。

當下,如果有人敢在街上說齊慕先一句不是,立即就會被群起而攻之——隻怕樓上看戲的、屋裡讀書的、街邊賣餛飩的,全都要放下手頭的事沖過來,把罵齊慕先者噴個狗血淋頭,非得這輩子都不敢在路上露臉不可。

果不其然,縱然是謝知秋,一聽得到會元的是齊慕先之子,先是愣了愣,繼而也沒說什麼,隻道:「原來是齊大人家的麒麟兒,那真是龍生龍、鳳生鳳了。」

「可不是!」

報錄人贊同至極。

他說:「而且這齊公子,九年前還中了解元,也不知為何前幾次會試就都沒中。幸好這回一中,就中了會元。若是殿試能被天子點上,就是連中三元了!」

「齊大人自己當年是得了第四名,錯失一甲三名,隻進二甲。這回齊公子,可算是為父圓夢了!」

言罷,報錄人沒有再聊,高高興興地進了將軍府吃席。

*

兩日後。

夜晚,謝知秋再度潛進謝家,悄悄與蕭尋初碰麵。

「我幫你問過了,嚴家那個小姑娘說,她的朋友聽到那個什麼『鍾厚不厚、薄不薄』的日子,還真是赴齊相家的賞花宴。」

「但那起碼是在大半年之前了,當時連春闈的主考官都沒有定下來,據說也隻是聽上去像是父子在探討問題,想來與考題不會有什麼關係。」

蕭尋初如此交代道。

之前謝知秋讓他借自己的身份,多多鼓勵嚴家小姐嚴靜姝讀書,蕭尋初依言照辦,與對方見了一兩次麵。

那嚴家小姐著實是個謝知秋的仰慕者,對謝知秋崇拜得五體投地。得虧蕭尋初對謝知秋的作品也比較熟悉,要不然的話,還真有些招架不住。

這一回,由於謝知秋現在是男子身份,不方便與嚴小姐見麵——也未必能見到——她就勞煩蕭尋初出麵,從嚴靜姝口中細問了一些她事。

說實話,謝知秋原本隻是抱著試試的心態問的,如果嚴靜姝說不是,她也就這樣放棄了。

誰知道,她還真說是齊家!

這讓謝知秋的疑心一下子就重了起來,哪怕之前隻有一分懷疑,現在也變成了六七分。

謝知秋的眉頭深深皺起來。

蕭尋初見她這樣的表情,不由問她:「你是懷疑齊相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讓自己的兒子在會試中得了比較好的名次?」

謝知秋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道:「可能是我多心,但今年出了這樣的題目,又有人在齊相家裡聽到類似的討論,最後齊相之子還中了狀元。若真說是巧合,未免太湊巧了。」

「可是——」

其實,蕭尋初聽了,也覺得好像有點過於湊巧。

說到底,宰相的兒子在科舉中名次太好,歷來就是容易有爭議的事。

但是,這回中狀元的又是歷來口碑極佳的齊相的兒子,讓人不太敢有所懷疑。

蕭尋初躑躅半天,說:「可是,以齊相的身份地位,想要給兒子什麼官職弄不到手,何至於專門在科舉上動這樣的手腳?

「而且,他就算可以操縱科舉的題目,又要如何保證,考官一定能選中他兒子的卷子呢?」

謝知秋未言。

實際上,哪怕憑借這隻言片語,也隻不過是她個人的猜測,既算不上證據,也難以推斷其手法。

且不說「鍾厚不厚」這種含糊的話,很有可能是嚴小姐的朋友聽錯了。退一步說,就算齊家真的是有人在討論考題,但那甚至是在皇帝任命主考官之前,他們父子運氣好湊巧聊到,也算不上什麼錯事。

謝知秋抵住下巴,有些沒把握地思考起來。

*

同一時刻。

本屆春闈的主考官、翰林學士柳照,正在屋中徘徊不定。

這回的春闈命題,可謂他有史以來做過最大膽的事。

數月之前。

他忽然被齊慕先大人邀到家中品茶。

是時,他尚未被選為主考官,也壓根沒想到會輪到自己。

他在翰林學士中不屬於有名的,也並不太受皇上看重。那會兒朝中認為最有可能被選為主考官的是林大典,對方是十分有名的學者,此前也主考過一回,是有資歷的長輩。

所以,柳照被齊相相邀去家中時,隻感受寵若驚,並未多想。

然而,他到了齊相家中,並未見到齊慕先本人,隻在會客廳的小桌上,放了一篇習題集,冊子上寫著齊慕先之子齊宣正的名字,儼然是齊家郎之作。

柳照在齊家家仆的盛情邀請下,打開此冊看了一看。

裡麵的文章相當精彩,可謂精妙絕倫。

隻是柳照不熟悉齊宣正,沒看過他本人的作品,倒覺得這些文章的遣詞造句,與齊相本人的風格甚為相像。

但他當時並未多想。

齊家家仆笑嗬嗬地問他:「柳大人認為,我家公子的文采如何?」

且不說文章本身確實不錯,這可是齊相的獨子之作,滿朝文武恐怖都找不到哪個人敢在這種場合下還不誇獎。

柳照當然點頭如搗蒜,道:「極好,極好!齊公子果然是人中翹楚,這文章寫得盪氣回腸,令人讀之有醍醐灌頂之感,甚為出彩!果然是麒麟自有麒麟兒,齊公子甚有其父之風啊!」

齊家家仆聽了,笑意加深,復又問他:「那若柳大人是主考官,不知願給我家公子評什麼名次呢?」

柳照當時以為不關他的事,拍拍馬屁又不會少塊肉,當場一拍桌子說道:「狀元!當然是狀元!普天之下若能找到比齊公子更厲害的高才,我便將這桌子角吃了!」

齊家家仆隻望著他笑,又給上了好茶和點心,過了一刻鍾,竟說齊相忽然有急事不能過來,就讓他回去了。

柳照丈二和尚扌莫不著頭腦,想不明白齊相這是演得哪一出。

然而半個月後,他便聽說有官員上書,說他才學出眾、品德高尚,推薦他為今年春闈的主考官。

皇帝遇到這種事都會去問齊相的意見,而不知齊相說了什麼,聖上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還真答應了……

……

時間回到現在。

柳照已經定下了成績,貢院今日也將杏榜,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但饒是如此,他仍心有忐忑。

——主考官協助作弊是重罪,要是被人抓到把柄,以齊相的權勢不一定有事,他卻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發現齊相竟拐彎抹角地推他當了主考官以後,柳照嚇得好幾晚都沒睡著。

終於,一夜,他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跑去與信任的友人商量。

友人為他出謀劃策道:「齊大人這並非是逼迫你,而明顯是給了你選擇啊!這是一種看你是否心誠的試探!雖然有點風險,但同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你想,齊相是先帝的恩人,又為當朝天子奪回帝位,地位穩如磐石。現在文武百官誰不想與齊相同乘在一條船上?

「在這朝堂之上,若無人照拂,一輩子或許也就如此了。但是若抓準這番機會向齊相示好,或許便能得到齊相的青眼,從此青雲直上,再無阻礙!」

柳照心動不已。

說得不錯,朝中若無人幫助,他恐怕就止步於此了。

但是,若能得到齊大人的關照,上限會比過往高上數倍!

再說,齊相難道是什麼壞人嗎?

他為民請命,勸說辛國退兵,舍命救過先帝,還支持科舉改題製,怎麼看都是位實乾派的官員。

齊大人位極人臣,現在不過是希望為自己的獨生子謀一個好前程,讓他中個狀元罷了,難道真是個非常奢侈的希望嗎?他若真能在這件事上為齊大人效力,也算是賣了齊相一個人情。

於是,柳照想了一想,福至心靈,便按照那日在齊宣正的習題冊子上看到的文章,出了本回科舉的題目。

方朝科舉經過前朝的代代發展,到現在已經趨於成熟,要作弊是很難的。

不但考試時考生會被關在格子大的號舍裡,交上去的考卷也會經過謄錄官的謄抄後,再送到考官麵前。

理論上來說,既無法通過字跡,也無法通過約定俗成的暗號來與主考官溝通。

且文章這種東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就算是提前知曉題目,也未必一定對主考官的胃口。

而現在就不同了。

在拿到卷子以後,柳照果然批到了與那日在齊相所見一模一樣的文章,無疑就是齊宣正的考卷。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將此卷選為第一。

明麵上來說,考卷都是匿名的,況且他本人先前與齊相並不熟,齊相隻邀他去過家中一次,甚至都是他被選為主考官之前的事了。

即便要挑證據,也不可能挑得出來。

不過,從此以後,他就與齊相綁在了同一條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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