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信仰（1 / 2）
第三十四章 信仰
這個問題讓科斯莫一晚上都沒睡好。
他自己都沒想到, 安德烈·米爾可能是影子商人這個猜測，給他帶來了意料之外的巨大震撼與不安。
他的確知道，那位雜貨鋪的店主、他的老板, 克萊門特·莫爾巴勒，恐怕不是一位普通人。無論是雜貨鋪之於托雅鎮的意義, 還是許多人對待莫爾的態度，都讓科斯莫意識到這一點。
但是……但是, 安德烈·米爾。
這個聲稱自己隻有「十幾歲」, 表現得熱情開朗、興致勃勃、外向健談的年輕人, 卻是一個入侵他國、掌控著神明力量、殘酷地讓人類成為夜晚屬民的可怕存在嗎？
當然，格列高利的人們並沒有死。他們隻是失去了影子、隻是再也無法生活在太陽之下、隻是會被陽光灼傷、隻是不得不成為月亮的屬民。
「隻是」。
科斯莫有點失眠, 他煩惱地翻了個身，感覺自己的想法也跟著翻了個麵。
這算是什麼「隻是」！
因為太陽與月亮打了一架, 所以月亮的眷屬就要遷怒於太陽的信徒嗎？這種做法當然顯得虔誠，但也顯得殘酷而傲慢。
人類在此刻不過是某位神明的附屬品而已。更可怕的是, 這畢竟是一個擁有神明的世界, 如果不成為某個神明的附屬品, 那麼人類本身就無法存活。
「神明」不過是人類對於某種力量的描述。而這種力量本身就真的在意人類的描述嗎？
他同情他們, 當然。但是, 他又沒法真的理解這個世界的信仰運作體係。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的意思是……就沒有一個集中的、固定的場所，每隔一段時間，就讓人們共同在這裡進行崇拜、信仰神明的儀式……像是這樣的地方？」科斯莫不太確定地說。
科斯莫的心中含含糊糊地出現了一個想法。他意識到了一個核心的問題。
科斯莫突然睜開眼睛, 怔怔地盯著寂靜夜晚黑漆漆的天花板，感受到他的貓貓們睡覺時挨在他身邊的溫暖又毛茸茸的身體。
「你是好奇神明與信徒的交流方式，是嗎？」莫爾問。
「但是你之前說……」
「教堂？」
他無法認可影子商人的做法。要是將這種做法代入到安德烈·米爾的身上, 科斯莫就更加感到怪異與煩躁了。他承認他在某一刻真的將安德烈看作是一個幼稚但單純的「孩子」。
當然，如果生搬硬套，類似「神聖的地方」「朝聖之地」「崇拜神的場所」之類的詞語，倒的確也有，但科斯莫認為那並不完全能概述「教堂」的功能。
如果按照他的理解，莫爾口中的聖所實際上就是「教堂」，隻不過，這個世界的「教堂」並不是麵向所有人的。
「所以，那是「年輕的家夥」。」莫爾低笑了一聲，「比如安德烈，他擁有神的力量，但是他還不是神，因為，他的名聲還不足以讓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神。
比起科斯莫真正的故鄉，這個世界——這個擁有神明的世界，是迥然不同的。
他的故鄉沒有神——應該沒有吧？但是卻擁有不計其數的教堂與信仰；而這個世界，明明擁有神，卻反而沒有類似的宗教場所？
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說，科斯莫如今使用的這種語言中，並沒有可以將「教堂」直接翻譯過來的、相對應的詞語。
想到這裡，科斯莫又嘆了一口氣，又一次煩惱地翻過了身。
而信仰？
信仰不值一提。
他終於意識到他始終以來忽略的問題——力量。
隔了片刻，他才回答說：「我不確定你說的「教堂」是指什麼……某種建築物？如果是指崇拜神明的地方，那麼有些神明的確會在意這件事情，會讓祂的信徒修建類似的建築物。
他想到了那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
「我們將那個地方稱為「聖所」。不同神明的聖所有著不同的名稱，但都可以統稱為聖所。
說到「信仰」……
「因此，一些較為溫和、喜歡信徒的神明，會通過聖所來偶爾回應信徒、幫助信徒。至於一些殘酷、孤僻的神明，即便信徒信仰祂，祂也不會回應。」
此外，信仰體係內的高層，自然也不可能讓普通人「容易」地接觸到神明的力量。在信徒與神明溝通的過程中，他們必定會設下層層障礙，用以維持自己的權威與地位。
第二天早上，科斯莫去了雜貨鋪，立刻便跟莫爾提及了這個問題。而莫爾則拉長了語調復述了這個詞。
「什麼是神？」
莫爾仔細思索著科斯莫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他表現出了一副相當重視這個問題的模樣。
「擁有神的力量，就是神。」
「但是，聖所與你所說的教堂的不同之處在於，聖所是不可能讓普通信徒進入的，因為這裡就可以直接溝通到神明。
事實卻打了他的臉。
他自己從未信教，所以對於教堂的存在也隻是一知半解。
「是……吧？」科斯莫懷疑地回答。
但是，另外一方麵, 他也沒法將自己代入到格列高利人身上。
他是嗎？
不管科斯莫是不是，莫爾已經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神明不可能回應、也不可能回饋每一位向祂祈禱的信徒。所以，像你說的那種教堂，如果真的修建起來，那麼神明會多麼厭煩呀！
莫爾顯然沒明白科斯莫究竟是指什麼。
教堂用以祈禱；但這個世界的神明的確能聽見祈禱，所以，如果教堂遍布世界，那神明恐怕也會厭倦這樣的祈禱與建築。
這個世界的神、這個世界的人類信仰的對象，是真正擁有某種神奇力量的存在。祂們並非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的情況，祂們的確存在、為人所知、時常顯聖。
「事實上，「商人」們的情況都是如此。他們都還不足以稱為「神」，以人類的定義來說。有的商人安於現狀，也無意成為神；但是，有的商人，比如安德烈，卻是野心勃勃的。」
莫爾突然若有所思。
科斯莫恍然大悟。
最根本的問題就是，莫爾暗示了一個本質上的事實，也就是，神明的力量與信仰無關。
神明樂意用力量幫助、回饋信徒，是因為祂們溫和、仁慈、喜愛信徒；而如果祂們並非如此，那麼即便信徒再如何虔誠，也毫無意義。
想到這裡，科斯莫的心中不由得閃過一絲狐疑。
既然如此……人類豈不是完全處於弱勢的地位？人類根本無法鉗製神明、製約神明，反而隻能祈求神明足夠仁慈、不會危害人間？
人類需要神明，神明卻不需要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