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鏡子（1 / 2）
第八十二章 鏡子
艾爾警員的目光望著麵前一份卷宗。
時間已晚, 他本來應該在這個時候就下班了，但是他還是選擇留在警局。此時的警局空無一人，他所有的同事, 乃至於局長先生，都已經離開了。
但這並不是說他們正常下班了。
或多或少地, 艾爾有些心神不定。
他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但並不知道現在外麵的局勢進展如何, 這就是相當令人煩躁的事情了。
但是他還是望著麵前的這份卷宗。
托雅鎮時常會出現死亡, 沒有造成的死亡的事故就更加常見了。這裡麵, 有一些甚至無法找到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施害者。
比如說，他麵前擺著的這份卷宗。
曾經有一個外來者來到托雅。在他的認知範圍內, 托雅是一個神秘的、滿是神明的地方。他是來這兒進行一場獻祭，因為他信仰著一位傳說中的神明。
他是狂信徒,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這位神明存在的情況下，他仍舊固執己見, 因此, 他最終選擇了托雅, 來進行這場召喚神明的儀式。
他並不信仰神明。他對神明隻保有著最基本的尊重與禮貌。
艾爾就是其中之一。
他已經無數次閱讀這份卷宗。
在每一位鎮民——應該說, 在當時所有存在於托雅的生物的麵前，都出現了一麵鏡子。他們望見鏡中的自己、望見鏡中的托雅，竟驚詫地發現，那從來不是他們慣常所見的模樣。
當時艾爾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直到他以法律選民的血脈身份成為警局的一員，當他終於得以翻閱曾經的那些檔案卷宗的時候，他才明白，「鏡中世界」殺死了他的父母，也殺死了他所有的朋友。
他們習慣了自己眼中的世界，固步自封，困在自己的認知世界裡出不來。他們甚至將自己認知之外的東西，就稱為神明。
顯然，也很少有鎮民知道，這是「心」為了阻止新的文明之神的誕生，而特地暗中推動的陰謀。
這瘋狂又有什麼值得畏懼？這真相又有什麼需要退縮？
他已被遺落在這世界。
其檔案被托雅的警局封存，三十年間未曾打開過。
他父母死時雙眼圓瞪。彼時年輕的艾爾心想，明明你們要我閉上眼睛的，為什麼你們卻不閉上眼睛呢？閉上眼睛，就安全了。
這場事件被命名為，「鏡中世界」。
但艾爾知道。
但是……
這位外來者, 在某些居心叵測的托雅的神明的幫助之下, 真的成功舉行了儀式。而作為真實國度的托雅, 也回應了他的願望。
於是在那一刻，他們望見了無數可怕而怪異的神明。
他是出生在托雅的鎮民。一些人類信徒義無反顧地跟隨自己信仰的神明，共同來到托雅。人類的壽命不比神明，但好歹也留下了一些後代。
在那一刻，多少人因為受不了他人眼中的世界，於是一命嗚呼啊！
他們必須將這些窟窿一個一個補好，才能維持這個世界繼續存在。
「鏡」真的出現了。
三十年前，當鏡子出現的時候，孩童們是最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情況的。
這發生在三十年前，這就是三十年前的、那場殺死了托雅三分之一鎮民的災難。
絕大部分的孩子都在那一刻死去了，被嚇死的，應該說。他們的眼睛望見了更加可怖的真相，或許是他們的父母都無法理解的真相。
艾爾終於還是無法繼續對著這份卷宗發呆了。
有時候，艾爾的心中會產生十分瀆神的念頭。他想，如果這些神明真的如此強大的話，那為什麼會被流放到這裡呢？為什麼會成為托雅的囚徒呢？
但是，如果，連法律選民都開始貪圖法律的力量呢？
艾爾沒有這個想法，他隻想安安穩穩地在托雅生活下去。他不指望自己成為什麼神，他指望自己就成為一個「認知之內」的，普通又平庸的人類，盡職盡責，等待生命盡頭的降臨。
想到這裡，艾爾無論如何都無法繼續看下去了。
這是對世界不聞不問的做法。可是，在托雅，這種做法卻顯得格外安全。
混亂的鏡子倒映出不同存在者的內心認知，而這內心認知如此強烈地沖擊著其餘存在的內心，如此矛盾、如此沖突、如此直白、如此殘酷。
此刻，在其他警員都因為法律力量的復蘇而奔赴「戰場」的時刻，他如同三十年前的一樣，對此不聞不問，隻是通過這份卷宗來尋求心中的平靜。
在那些早已經死去的人們的眼中，他們這些活生生的人，就是認知之外吧？生者於死者是神，死者於生者也是神——那都是他們永遠無法碰觸的對象。
他無意成為認知之外。
應該說，所有的警員都知道。
他之所以能夠幸存，是因為他的父母都是法律選民。他的父母比任何人都清楚托雅的暗流湧動，因此在那一天，囑咐艾爾閉上眼睛，待在家裡不要亂走。
但，也並不是沒有幸存的孩子。
在那一刻，他寧願自己那一天睜開了眼睛，望見了那殘酷又可怕的真相，望見他人眼中扭曲的、瘋狂的世界。
即便在「法律」離開之後，法律選民也依舊遵從著法律的守則，繼續維持著托雅的秩序。在他們眼中，這世界有著一個又一個傾瀉著罪惡之瀑的窟窿。
但是他的父母死了。
了解其中真相的鎮民寥寥無幾，大多數鎮民都隻是懷疑，可能是某個不懂規矩的外來者，無意中引發了托雅的底層規則，進而造成了鏡子的大量出現。
他所信仰的神明，名為「鏡」，也有人說，是眼睛的「睛」。發音大概就是這樣的發音，但從未有一個確指, 所以這個發音究竟指向什麼，眾說紛紜。
即便祂們不想與那些人類打交道了，覺得這審判可笑又莫名其妙，所以才願意離開那個世界，那麼……為什麼祂們不離開托雅呢？
艾爾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也想象不出來這個問題可能的答案。
艾爾的確這麼做了。他閉上了眼睛，在黑暗的寂靜的安全之中，等來了黎明的曙光。
或許，那就是他的認知之外。那就是他的神。
「其實你應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一個聲音此時在艾爾的耳旁響起。
「我知道嗎？」艾爾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是閉上了眼睛，然後平平靜靜地反問。
「如果祂們可以離開，又不願意離開，那麼唯一的答案就是，祂們在托雅有所求。」那聲音回復他說。
「或許祂們就是如此弱小，以至於沒法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