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1 / 2)
重陽節過後,阿修因為公司的事,遲了一兩周進山。
阿修的皮卡車載滿了禮物,想補償阿蘭的等待,但情況還是失控了。
山裡的阿蘭,除了在下裡巴人態和陽春白雪態之間自由切換外,忽然進入了肥宅市民態。
肥宅市民態,是一種輕緩的與世隔絕,多發於城市化進程中,被擠壓了生存空間、且厭倦無止境競爭的市民青年中。
症狀,就像阿蘭現在一樣,在房間裡屯滿了泡麵、玉米腸、威化餅乾、蝦條、牛奶、雪碧……人不下樓、不乾活、不說話。
打發時間呢,手機裡屯滿了動畫片、電影、電視和小遊戲。
吃完睡,睡完玩,玩完吃,人一天天圓潤水腫,沒有進步。
要想走出來,短則需要幾周,長則幾個月,重度則幾年。
外人見了無不搖頭,簡稱,人廢掉了。
阿修誤以為,他中秋節一走一個多月,留阿蘭一個人過節,她心裡不痛快,就這樣病了。
他靜靜站在阿蘭房間門外,聽著裡麵動畫片的爆笑聲,以及阿蘭時不時的笑聲,多少有點自責。
冬天悄悄來了,山裡的養蜂人邀請阿修去他家坐坐。
阿修去了,養蜂人做了羊肉燴飯,熱了米酒,給阿修改善夥食。
阿修吃得心滿意足,養蜂人說:「我今年快六十了,子女都進縣裡市裡謀生了,我不拖累他們,卻也幫不上忙,在山裡養幾十箱蜜蜂、養幾隻羊謀生。」
阿修嗯了一聲。
養蜂人問:「阿修,你進山幾年了?前年就來了吧?轉眼要過第三次冬了吧?」
阿修說:「前年雨季來的,去年過了冬,今年呆了大半年。」
養蜂人點頭,說:「你跟這片山,蠻有緣,山裡是有神的,神是高深莫測的。」
說到鬼神,阿修也信一點未知的事。
未知的事,容易被人歸為神跡,譬如,現代通訊,實現了古人心中的千裡眼、千裡耳,諸如此類。
冬季,百花凋零,蜜蜂沒有足夠的蜜源,養蜂人要給蜂箱裡的蜜蜂餵白糖。
養蜂人請阿修幫忙,阿修去了。
林下草坪上,挨著溪流的小山穀,一個個蜂箱放置在高於地麵半米處。
阿修聽見嗡嗡作響的扇翅聲,幾十隻蜜蜂停在蜂箱入口,方向整齊一致地扇翅,像要卷起小小的一陣氣流。
阿修覺得稀奇,仔細看,原來有一隻大黃蜂,試圖進攻蜂箱,捕食小蜜蜂,小蜜蜂們隻能團結作戰,守在入口振翅,如臨大敵。
阿修用樹枝,驅趕走了那隻黃峰。
大自然的一切,頗為神奇。
林間溪流,尚未凍霜,阿修學著養蜂人,打開蜂箱,放置白糖,充作蜜蜂們冬天的口糧。
他直觀地覺得蜜蜂們勤勞可愛,四季花蜜給了人類,自己過冬,隻吃粗糙的白糖。
這幾天,阿修對賬,本來想問阿蘭,怎麼從筷子廠的賬上轉走了六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但看看阿蘭的狀態,暫緩了好奇心。
養蜂人順道摘了點山間的獼猴桃,讓阿修帶給阿蘭。
阿修接過袋子。
養蜂人說:「重陽節,阿蘭的媽媽,忽然回來了,跟阿蘭要了彩禮錢,說,阿蘭快三十了,跟野男人同居,就算嫁人了。十月懷胎,外加養她到五六歲,收她六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彩禮,不算過分。畢竟,別人家女兒養到十八歲嫁人,都收個二十幾萬彩禮。阿蘭同意給錢,同鄉作了見證,阿蘭媽媽就走了。我想想,阿蘭媽媽這二十來年,進山裡的次數,第一次,是阿蘭考上大學,第二次,就是重陽節回來收彩禮。」
養蜂人又說:「阿蘭的爸爸出意外,死的早,二十幾年前,阿蘭的媽媽改嫁進了城,阿蘭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是個好姑娘。你不要欺負阿蘭,如果你想娶她,到時候,我送八大罐蜂蜜,外加一隻山羊給你們。」
半天,野男人阿修聽愣了。
他沒聽說過這樣的媽媽,也沒聽過女孩子被逼自己付彩禮贖身。
原來,阿蘭進入肥宅市民態,不是因為他。
阿修看著林間的小蜜蜂,看看天上雲吹動山峰的樹梢,忽然說:「如果要給彩禮,六千八百八十八萬,更合適。」
這回,輪到養蜂人聽愣了。
下小雪那天,阿蘭下樓了,身上穿著深藍色毛衣、灰白色牛仔褲,坐在火塘邊,手上拿著一本《稼軒長短句》,邊看邊烤火。
她養的狗,有一段時間托給了護林員,最近又領回來了,在她腳邊臥著。
都說狗隨主人,阿蘭養的狗,非常精明嬌縱,常常用爪子扒拉阿修的膝蓋,有節奏地一下兩下,眼神炯炯,示意阿修去廚房,端肉拌飯給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