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昂熱的教育方法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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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個時候,犬山賀腦海中終於忍不住浮現出多年前的那場相遇,1945年,十八歲的犬山賀遇見了實際年齡已經六十八歲的昂熱。後來過了很久犬山賀才知道昂熱的真實年齡,在他印象中這老家夥一直看上去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就像歐洲神話故事裡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犬山賀是很抗拒回憶那個年代的,整個戰爭時期貫穿了他並不美好的童年,1945年,核彈炸平了廣島和長崎,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隨後整個國家都被美軍占領。戰爭耗空國力,從賭國運的幻夢之中醒來的日本隻剩下滿目瘡痍,記憶中充斥著泥濘的街道、街邊乞討的傷病、美國人呼嘯來去的吉普,還有那些被美國大兵隨手拎上車的女人,戰爭毀滅了一切美好的東西……至今犬山賀仍然還記得那些女人,皺巴巴的和服下露出蒼白鬆弛的大腿,像是脫水的死肉。

那是個慘淡的春天,但櫻花依然盛開,犬山賀穿著木屐在東京港裡踢踢踏踏地奔走。

成年不久的犬山賀是個年輕的皮條客,工作是給美國兵介紹妓女。那一天他正搖動三寸不爛之舌給一個美國水兵介紹生意,講到天花亂墜,忽然聽見了汽笛長鳴,他對港口很熟悉,還在水兵中混了些日子,對各種汽笛聲都不陌生,但卻從未聽過哪一條船的汽笛聲如此高亢威嚴,簡直震耳欲聾。

犬山賀驚訝地轉身,就看見白色的「衣阿華」戰列艦從天際航來,船舷簡直比他見過的所有建築都要高,漆黑的巨炮指向東京。那艘巨艦大的就像一座城市,犬山賀在目眩神迷中忽然有種神秘的預感,這艘船是他改變命運的契機……後來他知道那艘船上有位美軍中校參謀,他的名字是希爾伯特·讓·昂熱。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昂熱穿著美國海軍的白色軍官服,他看了一眼犬山賀手臂上的文身,以輕蔑的聲音說:「犬山家的孩子?回去告訴你家的大人,我叫昂熱,希爾伯特·讓·昂熱,來自美國的混血種。你們可以選擇,和平或者尊嚴。」

和平就是屈服,尊嚴就是死,從見麵的第一天昂熱就用戰爭的語言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自己的行事準則。

「隻是這樣而已麼?隻是這樣而已?太慢!太慢!太慢!」記憶中的昂熱總是像現在這樣大吼。

簡直痛徹心扉,一次又一次,昂熱揮舞竹劍將他打翻在地,犬山賀一再撲上去,奮不顧身,但在昂熱眼裡他不過是條連牙都還沒長全的小狗。

雖然多年來犬山賀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昂熱是他貨真價實的老師,他賴以立身的一切本領都是昂熱教的,沒有昂熱的支持,犬山家的復興也無從談起,他更不可能當上第一任日本分部部長。

昂熱給了他力量,卻也毫不留情地踐踏他的尊嚴,犬山賀十分懷疑昂熱有沒有將他看作過弟子,或者隻是把他當做一把合用的工具。在為期三年的特訓當中,昂熱無時無刻不在用盡辛辣的語言嘲笑犬山賀。犬山賀是他的陪練,所謂陪練的工作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倒在地。犬山賀想不明白,以昂熱的實力不需要他這樣弱小的陪練,但他更不敢反抗,因為在昂熱麵前他太弱小了,他的一切都是昂熱恩賜的,他是昂熱用來統治蛇岐八家的傀儡。直到今天還是有人在背地裡稱他是家族的叛徒、昂熱的走狗,犬山賀從不反駁,因為這是事實。

可他的痛苦又像誰訴說?每次被昂熱踩著頭無情地嘲諷,犬山賀就會想起那些大腿蒼白的女人,蠻橫的美國兵撲在他們身上撕扯著和服,她們默默地承受,像塊脫水的死肉。

「我並不鄙視黑幫,我隻是鄙視廢物!想要尊嚴?可以啊!打倒我就有!」記憶中的昂熱,那個盤桓在犬山賀心中的六十多年的幽靈在他耳邊冷笑。

是這樣麼老師?打倒你就有尊嚴?老師你知道麼……也許是我實在太貪得無厭了,我所期待的崛起,是希望家中每個人都活得有尊嚴……我們崛起了,可永遠失去了尊嚴……是麼老師?打倒你就有尊嚴?

剎那一瞬間攀至九階,五百一十二倍神速斬!

犬山賀靈魂深處的十八歲少年發出了怒獅般的咆哮,鬼丸國綱離鞘,畫出的弧線如少女細細的描眉。

梵典《僧祇律》曾記載: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一晝夜為三十須臾。

這是剎那的一刀。

世上從無這麼快的一刀,也從無這般詩意的殺機,寂寞得連時間也要為之停留。

居合極意!

鬼丸國綱在這一刻終於突破了某種界限,空氣的高頻震動比刀更快,割開了昂熱肩頭的皮膚,血花如荻花般飛散。

昂熱眼中流露出一閃而逝的欣慰……他終於擺出了二天一流的架勢,「二天曬日」,如手握日月,隨後,左手的長曾彌虎徹刀柄撚轉,刀背向前,犬山賀側臉中招,橫飛了出去。

「八嘎。」昂熱還是那樣淡淡地罵了一句。

雖然在日本待過三年,但昂熱竟然隻學了三五句日語,而且還都是用來罵人的,這曾經讓犬山賀大為困惑,美國本部的校園風氣到底是怎樣的。

「我的速度能到你的一半麼?」犬山賀啞著嗓子問,他一時間還站不起來,昂熱下手可比路明非那個小年輕狠多了,打得他有點腦震盪。

「不知道,不過能傷到我,說明你長大了。」

「我老得都快死了,在你眼裡才算是長大了麼?」犬山賀吸著氣發出笑聲,朝走來的龍馬弦一郎和宮本誌雄揮了揮手,「別過來了,還請代我向大家長道歉,這些是我和校長的私人恩怨。」

「抬一張椅子過來。」昂熱對舞池邊的少女說道,從懷裡抽出一支雪茄,點燃抽了起來。

女孩們抬來一張奢華的高背沙發擺在舞池中央,昂熱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指著沙發道:「把你們的家主放到沙發上去,這家夥大概是有點腦震盪了。」

女孩們唯唯照做,犬山賀癱在沙發上,好像連四肢都不屬於自己了。

「再拿一張椅子過來,現在總算是可以好好聊聊了。」昂熱又說,「再拿一杯馬丁尼加冰,搖一搖,不要攪拌。」

昂熱在犬山賀對麵坐下,一手把玩著折刀,一手端著冰馬丁尼。犬山賀被打腫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這才發現昂熱隻是出了一身汗,全身上下隻有肩頭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傷而已。

犬山賀頓時知道了,並不隻有自己磨礪了六十二年而已,六十二年前他就承認自己天賦遠不如眼前這個男人了,經歷了六十二年,他們之間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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