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他人為獄(1 / 2)
發黃的尿液滋在水壺中,很快它們會重新流入洛本的咽喉。
寒冷的冬天連隻臭蟲或蜥蜴都沒有,被困在碉樓中三日的火槍手們很不得自己身上多長些虱子,才能在漫漫長夜裡撮上一兩口。
柴火在第二天就燃盡了,黑夜便徹底被寒冷與絕望所主宰。
洛本發現,不少人開始偷偷地打量起身邊的傷者,那眼神絕不是什麼友善的目光。
他打量起身旁的尹耿——
這位好友已經昏迷很久了,卻一直將死未死。
第五天夜裡,淺眠的洛本被慘叫驚醒。
兩個火槍手正聯手製服著另一位火槍手,他們把他按在了地上,口中罵著意義不明的話語,隻有噴濺出的渾濁涎水才能表明意圖。
那瞪大的眼中是麻木和瘋狂,高舉的槍托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昔日戰友的頭上。
一下出了血。
兩下折了鼻梁骨。
三下那人便好似斷了氣。
其中一名火槍手這才想起他的匕首,那尚且鋒利的刀刃捅入被偷襲者的腹部。
「啊!!!」
淒厲的叫聲聽起來就像發春的貓,扭曲而怪誕。
那人原來並沒有死去,隻是被砸昏罷了。
匕首進進出出,不過幾次起落間便讓那人的慘叫熄了下去。
血流了一地,但估計很快就會凝固下來。
所有還活著的清醒的人都定定地看著這場夜下的謀殺,他們十分安靜,隻是定定地看著,把自己畏懼的目光投向那兩位「強者」。
是的,洛本認為,那兩位果斷狠辣的人是貨真價實的「強者」。
『他們或許可以活到最後。』
洛本不由得這麼想著,卻借著夜色壓著喉嚨發了聲。
「分我們一點!」
遮羞布被掀開,那寒冷甚至停住了此間的一切動靜,人們隻是定定地看著,畏懼之中卻多出了幾分渴望。
「誰!是誰在叫!?啊!有本事站出來!」
操持匕首的那人跳腳大叫著,可惜無人應答,大家隻是看著眼前的兩個「強者」,用默默卻充滿壓迫感的眼神表達出統一的心聲——
分我們一點。
用槍托砸人的那人對著上頭開了一槍,硝煙和槍聲嚇到「圍觀」的眾人……
頓時便有三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兩人,傳達著最後的通牒——
分我們一點。
……
隔天一早便隻剩下滿地凝固的血跡和角落裡可疑的醃臢了。
……
第十五天,洛本已經尿不出東西了,瓶中最後一口「飲水」黃中帶著血色。
一開始,外麵那些該死的閃尼瑞亞士卒還會從窗戶那投進石塊或箭羽,但到了現在反而沒有什麼大動靜。
碉樓裡一片安靜,碉樓外也是一片安靜,好像外麵的敵人已經放棄了他們。
一個剛剛睡醒的火槍手好像被魔鬼蒙蔽了心智,他竟試圖沖出去。
洛本等人隻是默默看著,不久,一聲慘叫便傳入了耳中。
『好吧,現在隻剩下四人了。』
洛本打量著另外兩人,那兩人也打量著洛本和洛本腳下的尹耿——
這位傷者多日來神智不清,醒來便吃幾口生肉,不久又昏睡過去,卻始終沒有死掉。
那不停掙紮的姿態連洛本見了都不由得思考: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死去?』
出於往日的情誼,洛本從其他虎視眈眈的火槍手手下保住尹耿的性命,為此他在那晚親手殺死了一位戰友以填飽大家的肚子。
「餵,洛本。」
一人喊道。
「今晚輪到你了嗎?」
洛本覺得分外好笑,心中暗暗搖頭:
『都到了這一步,還試圖掩飾什麼嘛……』
「今晚再說吧。」
那兩人臉色非常難看地縮去了角落,洛本知道今晚會有一場惡戰……
「碰!」
一人倒下,一人站著,槍口還冒著白煙。
「洛本,要分你一點嗎?」
洛本沉默了許久。
「好。」
現在隻剩下三人了。
……
第二十五天黃昏,尹耿還活著。
洛本反反復復地試探著好友的鼻息,卻發現哪怕那氣流再微弱也依舊存在。
他不由得遺憾地嘆了口氣。
不久夜幕降臨,最後的獵物扌莫了過來,他握緊著手上的槍,警惕地盯著洛本的一舉一動。
「該輪到他了!」
壓低的聲音透著狠辣。
「不能再忍忍嗎?」
「不!」
那人的槍口微微抬起,直令洛本頭皮發麻。
「你吃了我朋友的那一份,現在該輪到我吃你朋友的那一份……」
在洛本看來,眼前齜牙咧嘴的扭曲麵目看上去不太像是一位人類,而更像是一頭餓紅眼的豺狼。
「……好吧。」
洛本讓開了道,把身後奄奄一息的尹耿交給對方。
「但我自己下不了手……」
那人嗤笑著掏出匕首,一邊走向今夜的晚餐,一邊罵道:
「都到這一步,還說什麼下不了手,你可真是滑……」
「碰!」
身後的洛本扣動了扳機,那人摔倒地上,飛濺的血液甚至粘在尹耿臉上。
……
一個人求生的意誌到底可以多麼強烈?
洛本自從看清了自己的心便不止一次地尋求著這個答桉。
『拋棄榮耀、拋棄錢財、拋棄人性……』
讀過幾年書的洛本想了很多很多,最後歸結到一處——
你可以為了活下去拋棄什麼?
第三十五天,受傷昏迷的尹耿還活著,健全清醒的洛本卻要活活餓死了。
他漸漸開始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好友,讓他和自己耗到這最後一步的。
『他拋棄得比我多嗎?』
洛本問著自己。
「不,明明是我拋棄得更多。」
用乾瘦變形的手把最後一點乾冷的肉碎塞進尹耿嘴中。
「拜托了,拜托了……我求求你快點去死吧、快點去死吧……」
喃喃自語漸漸變成了聲嘶力竭,幾近枯竭的身體卻擠不出一滴眼淚。
「我想活下去啊……」
……
模湖不清的大腦想不起這是第幾天,洛本從夢中醒來,驚喜地發現尹耿居然痊愈了。
這位昔日的好友一如往常地咧嘴大笑,腳上的傷勢把他拖在了地上,但他的聲音卻充滿力量。
「洛本·安德森,我最好的友人。」
洛本抱住了尹耿,彷佛他被主擁入懷抱,暖和得好似春天的太陽。
「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我能活到現在全是你的功勞,我會永遠記住這份恩情。」
尹耿神氣的眉毛高高揚起,他打量起自己的好友。
「倒是你,友人,你的狀態可一點都不好。」
洛本虛弱地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地落淚,感謝著神聖的庇護。
「看來,現在正是我報恩的時候了。」
在洛本的眼中,尹耿抱拳在額前,虔誠地禱告道。
「主啊,仁愛的慈父,我自願把我的血肉分給我最好的友人洛本安德森,正如您用自己的死去打救世人的原罪那般……」
「我虔誠地祈望,你可以寬恕我們的罪責,明白我們經受的苦難……」
「阿蒙……」
尹耿結束了禱告,他向洛本招手示意。
「來吧,洛本,主已經默許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