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 83 章(1 / 2)
離開落河劍宗以後的路, 很長很長。
蕭重琰叛出落河時隻有百歲不到,不過是守靜境巔峰, 而從那往後,還有七百餘年時間。
但那七百年對他來說,卻仿佛過得很快。
心湖內,天地初開,劍骨山脈平地而起,春雨細細密密落下, 悄無聲息深入地底,冰雪消融化作潺潺流水, 潤澤大地。
心湖天地內,萬物正在醒來。
蕭重琰行走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過往記憶回旋往復,一幕幕飛快流轉,將他的過去一一展現。
離開落河的第一個十年,他被三族四家聯合追殺, 數次險死還生,最終退無可退, 跨過十萬山進入北地。
第二個十年, 他被北地魔君敕封為魔子,成為北地第十三位有資格爭奪魔君之位的殿下,從此身不由己地陷入無休止的爭鬥與廝殺。
第三個十年,他於北地天柱下的無名淵戰場救下當時仍名不見經傳的墨啟, 得到墨啟的效忠,成為其主人。
那個時候, 他還不想爭。
第四個十年,其餘十二位魔子聯合,於無名淵設伏圍殺。
他身受重傷, 流落至北地邊城,卻誤打誤撞得到紫瞳一門的認可,帶走了當時剛剛成年的蘇曼。
自此之後,他便不得不爭。
第五個十年,他回到北地皇城,墨啟與蘇曼在魔將排位中嶄露頭角,皆躋身北地魔將之列。
在那之後,皇城內局勢越發緊張,蕭翊親手殺死當初密謀伏擊自己的領頭者,正式參與魔君之位的爭奪。
那之後是極為血腥且黑暗的十年。
在北地,所有魔子都將在不斷的廝殺下分出勝負,隻有活到最後的魔子,才能擁有繼任魔君之位的資格。
失敗者都將死去,勝利者踏著所有敗者的屍體與鮮血,肩負起帶領北地魔族繼續向前的責任。
唯有這樣,北地才能在人族與靈族的聯合打壓下牢牢盤踞於北方。
蕭翊自然活到了最後。
再五十年過去,當蕭翊進入北地整整一百年後,他登上了北地魔君之位,成為魔族的主宰。
從此整個滄瀾大陸的北方,皆是他的領土。
而就在整個魔族為了他們歷史上最年輕的魔君歡呼時,那時十萬山的另一頭,也出現了一位人族歷史上最年輕的抱一境劍修。
落河劍宗流雲巔峰主,景珩。
他的師兄,亦登上了人族頂峰。
但他們師兄弟二人,卻也終於站在了無法逃避的對立兩端。
—
北地邊城,月色如血。
有一個黑衣的年輕人站在一間書鋪內,正彎著月要慢慢收拾著書架,準備打烊。
這個年輕人的身形高挑且單薄,臉色極為蒼白,時不時低低輕咳幾聲,看著便是一副身體不好的樣子。
隻是他的神情卻始終很平靜,即便做著的是極為枯燥無聊的事,卻依舊一絲不苟,顯得極為認真。
北地尚武,從不注重學問,因此書鋪生意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十分慘淡,但年輕人卻並不在意。
他在這裡本就是為了暫時歇腳——歇一歇身,也歇一歇心。
「咳咳……」
年輕人驀地抬手捂嘴,低低咳嗽幾聲,寬大的袖擺頓時沾上星星點點的暗紅。
他不甚在意地取出一方白帕,抹去嘴角血漬,低頭間瞥向腳下,卻見那月光從鋪子外落進屋內,亦是留下滿地妖異的血色。
年輕人笑了笑,索性停下手頭的動作,來到門邊坐下,抬頭遙遙望向遠處。
在他目力所及的最遠方,是一片黑黢黢的連綿山脈,被稱作十萬山。
延綿不絕數萬裡,如同一條直線,將那頭的天下和這頭的北地一分為二。
滄瀾大陸有一句話,叫做「十萬山外是人間」。
那意思便是說,十萬山那頭的北地,並非人間。
北地是魔族的領地,而魔族行事向來肆無忌憚,打殺無忌,殺伐氣最重,因此在同一片大陸,獨獨北地受殺意與血氣浸染,月亮落在這裡,變成了一輪血月。
蕭翊還在那一頭的人間時,並不相信這個說法,也不覺得血月如何殺意沉重,甚至還對那異鄉的夜色頗為向往。
隻是當他真正身在這座異鄉時,才知書上所說並非虛言。
北地街頭巷尾,處處皆可埋白骨。
這百年間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下者,便已經不計其數。
不論是無名淵戰場上的鬼族,還是與他爭奪魔君之位的其餘魔子,又或者是那些別有用心的魔族。
他的雙手早已染上洗不淨的鮮血,渾身都在骯髒的爭鬥中淌過一遍又一遍,若不是始終守著那一點微末的心意,幾乎要迷失在這片充斥著血色的非人間。
今夜月色很美,夜風很涼,蕭翊心意微動,身側頓時出現了兩把飛劍。
一把很是沉穩,隻是安安靜靜橫在他膝頭,借著月色中的殺意砥礪劍鋒。
另一把則活躍許多,在蕭翊肩頭輕輕一撞,便迫不及待向外飛去,在夜色裡橫沖直撞。
九逍劍,不行劍。
前者是師兄所鑄,後者是他在師兄的教導下所鑄。
這兩把劍,是他與那座終年被雲海遮蔽的流雲巔之間僅剩的最後一點聯係。
他曾是落河劍宗流雲巔的小師叔,滄瀾大陸人族天才劍修,人間劍仙。
如今卻是落河劍宗叛逆蕭翊,滄瀾大陸人族必殺榜首位,北地魔君。
那個人間已與他不死不休。
他身在異鄉,家鄉卻也已成異鄉。
「嗡嗡!」
不行劍去而復返,躲在蕭翊身後嗡嗡作響,似是在告狀。
另一邊,九逍劍以一種極為端莊的姿態搖了搖劍尾,發出一聲極盡嘲諷意味的劍吟。
「嗡嗡嗡!」
不行劍顫動得更劇烈了。
蕭翊笑了笑,沒有理會那兩把又在打架的本命劍,隻是翻手取出一壺酒。
月色下,黑衣的年輕人獨酌。
北地的酒比流雲巔上要辣上許多,他如今喝來卻如白水般,再也不會被嗆住了。
來到這座非人間後,他已習慣了一個人獨自灌著烈酒。
無人可以對飲,亦無人可與之交心,他隻能將所有不能與人說的苦與痛,都混和著酒液一同灌進肚裡。
他喝著北地最好最烈的美酒,卻開始有些想念那瓊樹下滋味極淡的果酒了。
也不知流雲巔上,那些被埋在樹下的瓊酒,如今還在否?
—
血月下,書鋪外的巷子裡不知何時起陷入完全的寂靜。
兩道身影無聲無息自月影下出現,一男一女兩個魔族半跪在地,朝坐在門邊的年輕人恭敬垂首行禮。
「主人,東璜王朝邊境的大軍已經全部撤回,正在城外紮營。」
其中的男性魔族有著一頭深紅的短發,對蕭翊極為恭敬,正是與他訂立了主仆契約的墨啟,如今北地的第一魔將。
「長老院那些不知死活的東西已經清理乾淨了,還剩下些沒用的廢物,主人是想以傀儡術支配,還是乾脆全都殺了?」
北地如今的這位第一魔將,是聞名整座大陸的魔君狂熱追隨者。
手段之暴烈酷厲,幾可止小兒夜啼。
「……留著別動,全殺了對我們沒好處。」
蕭翊揉了揉額頭,嘆著氣開口,發覺自己的魔君養成計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看向跪在身前的另一個魔族。
他的第二魔將,紫瞳一門未來的領袖,蘇曼。
「尊主,那位流雲巔的劍聖出現在了中洲戰場。」
這位第二魔將長相極為妖異美艷,一雙深紫瞳孔內魔紋流轉不息,顯得魅惑至極。
她勾唇輕笑一聲,便連抬首的姿態也極盡撩人,嬌媚地輕聲開口:「奴家擋不住那位仙尊,隻好來求尊主出手。」
「嗯,我知道了。」蕭翊微微頷首,對此並不感到奇怪。
自兩百年前人族與魔族正式對立以來,他們師兄弟二人於戰場上交手也不止一次,各有勝負。
他如今這一身傷,便是在上一次交手中落下的。
蕭翊低低輕咳數聲,換來跪在地上的兩魔擔憂的眼神。
三年前,北地魔君與流雲巔劍聖交手於落河劍宗。
北地魔君一劍挑破落河劍宗護山大陣,幾乎將整座劍宗掀了個徹底,直接欺辱到了這個人族第一宗門的臉上,可謂挑釁至極。
後來是仍在閉關中的景珩仙尊驟然出關,才挽回了些許顏麵。
兩人那次交手,堪稱驚天動地,絕無僅有。
九天之上的驚雷炸響了足足百天,便連始終繚繞落河九峰的雲霧也被兩人的劍氣攪得粉碎。
直到落河大陣在被劍氣戳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即將徹底破碎的邊緣——
九天上的劍意才緩緩消退。
交手的結果,便是他們二人雙雙身受重傷。
蕭翊被打斷了一整條靈脈,體內魔息陷入紊亂,險些再度爆發血脈爭鋒;而景珩被生生削去一塊劍骨,無法再出劍。
兩人酣暢淋漓打完一場,便各回各家,開始養傷。
景珩自是留在流雲巔閉關,而蕭翊則來了北地邊城,開了個書鋪慢吞吞地修心。
這一開便是三年。
半年過去,景珩現身中洲戰場,顯然是又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邀戰信號。
「尊主,您的傷勢……還好嗎?」
「主人,請讓我出戰吧!」
跪在地上的兩魔不約而同地開口,想要阻止他們的主君以身犯險。
「無妨。」蕭翊擺手示意兩人起身,向自己的兩位魔將細細說明,「我與景珩了解彼此,才能勢均力敵,但他不知道你們,就絕不會留手。」
「你們去就是送死。」
他神情自然地說出這一番話來,伸手招過不行劍,禦劍遠遊。
「他的對手隻能是我。」
九天之上,一襲黑衣瞬息而過萬裡——
倏爾間落於人魔兩族對峙的中洲戰場。
蕭翊幾乎是在於戰場上空現身的剎那便受到了攻擊。
方才還遙送他直上九天的清風,轉瞬間變成了奪人性命的絞索,飄搖間不動聲色襲來,角度刁鑽至極。
最了解他的人,唯有師兄。
因此這道攻擊沒有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