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借名還俗(1 / 2)
臨近端午的天氣,水鄉的空氣裡已經有了一絲燥熱。
滿眼田田綠色,樹木以最自然的姿態在田間路邊肆意生長,水腥味裡夾雜著牛糞和稻草的氣息,這才是17世紀江南農家鄉裡最真實的寫照。
小心翼翼的避開一坨牛糞,張予誠有些茫然的看向前方的兩條岔路,卻不知自己該走哪一條路。
他對自己要去的柳橋村毫無印象,宏圓老和尚圓寂之前也隻是隨口指點了一下路徑。
能走到這裡還沒有偏離大的方向,對於一個來自三百八十三年之後的人來說,已經分屬難得。
「吳江縣震澤鎮東南十二裡柳橋村,」張予誠默念了一遍老和尚給的地址,大大的嘆了口氣,古人指路都是這樣,完全不顧及鄉間四通八達的各種小路。
張予誠這滿嘴普通話的京城口音,與好幾個熱心指路的農夫的吳音根本就是雞同鴨講。
到了這個路口,他確定自己又迷路了。
坐在一塊路邊青石上歇歇腿,張予誠摘下自己的鬥笠,露出滿頭寸發。
他此刻是一副行旅僧的打扮,懷裡還有一份貨真價實的度牒,倒也不怕遇上多事的人或者官差上前盤查。
「不過說起來,明清兩代的官差無事不下鄉,想要在這裡遇到官差的可能性還真的不大。就是不知能不能遇到一兩個聽得懂北方話的人,好給我指一指路。」
拿著鬥笠扇著風,張予誠四下探看。
遠方田裡有幾個農夫正在出沒,但是這些人基本聽不懂他的北方話,上前去問了也的白搭。
手中鬥笠一停,張予誠看到田埂上走來一個員外打扮的中年人,身後跟著幾個仆人。
這位員外心情似乎不錯,指著農田一陣說道,身後的幾個仆人點頭哈月要的笑著應下。
那員外看了一會莊稼,又抬頭看一看太陽。
身後的隨從會意,立即扶著自家老爺往路邊樹蔭下來。
那員外一抬頭,正好看見了在樹蔭下休息的張予誠。
「我道今日為何兆頭好,緣來是來了一位西方靈山客,」那員外放開隨從攙扶的手,笑問道,「敢問大師從何處寶剎而來?」
這位員外的吳語比之農夫們的辨識度要高一些,可惜張予誠也隻是聽懂了一半。
「小僧自元寶山半山寺而來,因家師是京師人,故而於本地鄉音不熟,還請檀越見諒。」
「哦?和尚居然是京師口音!」員外訝然之餘,也換上不太熟練的京師口音,「半山寺我倒也聽說過,不知宏圓法師可還好?」
張予誠露出一絲並不作假的哀色,雙手合十:「八日之前,家師已經於寺中圓寂了。」
員外急忙念了一聲佛:「和尚節哀!」
兩人閒聊了幾句,互通了名號。
張予誠得知員外姓高,正是本地的地主,還有舉人功名在身。
這高舉人也甚好客,見張予誠雖然是一身僧侶打扮,可談吐之間自有一股與塵世格格不入之意,不似那等被銅臭迷了心竅的庸俗僧人。
忙叫身後的仆人把蒲席鋪在田邊樹下,又請張予誠坐了,喚過身邊小婢取了茶具煮起茶來。
「如此說來,和尚如今是要回鄉還俗去?」高舉人嘆了一聲,「你要還俗,我等俗人卻日日想著有朝一日往山裡避一避,免了這三千煩惱絲才好。」
「說來慚愧,半山寺雖小,卻也是修行的好去處,家師又隻得我這一個弟子,吾之本意是要繼承了衣缽繼續侍奉我佛的,」張予誠「無奈」搖了搖頭,「奈何家師圓寂前五日,家中寄來書信。說是叔父病重,堂弟又在前年病故,如今祖宗眼見得要失了香火,正準備奉師命下山還俗。可就在下山前一夜,恩師卻笑著圓寂往西方去了。」
「莫要悲哀,想來一切都是定數!」高舉人勸了張予誠一句,又將一杯茶遞到張予誠麵前,露出了一絲笑容,「和尚此來還俗,可是還沒去過縣裡見過僧官?」
張予誠聞歌而知雅意,也笑了一笑:「半山寺本就是子孫廟,莫非員外家裡有願意忘塵奉佛之人?」
「妙!」高舉人鼓掌大笑,為張予誠的知情識趣感到高興,「某家中正有一庶子,為侍妾所出,從小體弱,高人曾言非佛門不能養也!」
「如此看來,今日相逢員外,倒是一樁因果了結,」張予誠也不和高舉人談子孫廟的價錢,「僧官那裡卻要員外自己去處置一二。」
「如此多謝了!」
隨手處置了老和尚留下的遺產,又得了高舉人指點路徑,張予誠總算在日頭偏西之前來到了柳橋村的村口。
人言近鄉情怯,張予誠此刻也有些許怯意。
隻是因為他本就是一個冒牌貨。
那個被宏圓老和尚五歲時帶走的張家小兒,其實在十三歲時已經去世。
隻是為了照顧張母的病情,老和尚才一直沒有向張家報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