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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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私人影院雖然打理乾淨,但馬賽克花紋的地磚、紅色暗紋的軟包折疊椅、綠色的牆漆,都說明這兒有些年頭了。

臨近午夜,來這兒看片的不多,應隱和商邵坐在忽近出口的最後一排,前麵幾顆人頭攢動。有人在片頭中打了個哈欠。

「國語片啊。」誰說了聲,抬起屁股走了,經過時,懨懨地瞥了應隱一眼。

應隱半邊沒動,等那觀眾走了,她才雙手扳住商邵胳膊:「我們回去好不好?回去我陪你看。」

商邵坐得淡定,一郎腿動也不動,隻問:「為什麼?」

應隱語焉不詳:「這部片是我最不喜歡的,我回去換更好的給你。」

商邵挑了挑眉。他剛剛路過大廳,掃過了一眼燈箱海報,那上麵幾個小字引他注意,寫著:柏林影展之夜。

他雖然不怎麼看電影,但大名鼎鼎的三大歐洲電影節,還是有所耳聞的。既然能征戰柏林,說明影片質量很不錯。

商邵安撫地拍了拍應隱手背。她的手背出奇地冰涼。

「就看這個。」他一錘定音

「可是……」應隱還在努力,商邵卻俯近她耳:「你這麼緊張,是這裡有我不能看的東西?」

應隱吞咽一下,心虛地將目光低低垂下。

這裡沒有什麼他不能看的東西,無非是她職業生涯中尺度最大的一部罷了…

《淒美地》和《漂花》不同,《漂花》至今畢竟也有十一一年了,很多場景她已經淡忘,可以麵不改色地看完,甚至抽離出來點評一番當時青澀的、全憑直覺的演技。

宋時璋說她年輕時有野心,不錯,否則她不會藝高人膽大,毛遂自薦去演這角色。那時候懂什麼情什麼欲?全聽導演講戲,骨相絕佳的臉上鉚足勁兒的不服輸。

但《淒美地》不同。它沒有那麼朦朧,也沒有那麼「純欲」,是兩個成年人之間門的**纏鬥愛恨情仇。

應隱拍完以後,隻看過一次公映版,此後再沒點開過。

幾場清場戲在公映時被剪得一刀不剩,應隱現在隻寄希望於,這裡播放的版本是公映版。

這是1937年的春天,凜冬還未消散,春寒料峭倒無所謂,但日本人步步逼近圖謀華中的消息,卻讓很多人惶惶不可終日。

大上海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本人也許要打進來了,也不妨礙歌照唱舞照跳,國泰大影院,周璿的《滿園春色》場場爆滿叫好又叫座,電車叮當駛過,百樂門的霓虹燈絲越是入夜越是妖冶。

應隱飾演的黎美堅,在百樂門當了數年頭牌。

論歌喉,聯合影業的大股東摟她坐在懷,哄她說比起李香蘭也不讓,跳快狐舞步,整個上海再沒人比她更輕盈、更從容。她一跳,滿宴會的闊太富商影星艷星們,都停下來看她。

冬天的黎美堅,往往在百樂門或哪處達官貴人的官邸裡狂歡一宿,穿著黑色掐月要翻領狐氅,娉婷地下了小汽車,在霧色中寂靜地走上兩步。法租界的柏油路落滿了梧桐葉,她走過來,掃大街的苦工也要為她暫停兩秒。

因為如此美的時刻,還想著乾活兒,是有罪的。

這話動聽,黎美堅真真假假的贊語聽得耳朵起繭子,唯獨這句到她心底裡。

說這句的,正是沈籍飾演的青年軍官徐思圖。

徐思圖不過三十歲出頭,一身嗶嘰呢料的軍裝穿得十分挺括有風度,托他南方軍閥兄長的光,年紀輕輕就被旁人尊稱一聲司令,但這一聲「司令」有幾分忌憚、幾分戲謔,大家都心知肚明。

其實徐思圖兄長在南邊勢大,他合該也在南方順風順水花鳥蟲魚地混著,孤身一人跑到上海來,說好聽點是前途無量重點栽培,說難聽點不過質子一枚。

黎美堅有許多人可以選,什麼炙手可熱的金融處長,出手闊綽的新興買辦、無錫來的紡織大王,亦或者是這個銀行那個銀行的浮華小青年,但她都沒選。聯合影業的董事說要捧她當明星,跟胡蝶周璿爭一爭風頭,她眼皮子也不抬。

最終是徐思圖做了她的入幕之賓。

徐思圖有哪裡好?大概是肯放下身段哄女人。

黎美堅一雙赤腳踩他臉上,他也能愛不釋手地捧住,讓她足弓貼著自己臉,再看著她眼,珍而重之地在腳背上印下一口勿。

應隱看到這裡就有些受不住了。這場戲怕得早,她跟沈籍還不熟,ng很多遍。

她朝商邵那側扭過臉去,張了張唇,想辯解什麼。商邵仍舊握著她的手,隻是力道稍緊了緊,偏過臉來與她對望時,聲音也壓向她耳邊:「你還有這一麵。」

應隱不知道是尷尬還是緊張,隻曉得心底的浪潮一陣緊過一陣。

劇情裡,黎美堅和徐思圖的第一個口勿出現在影片的第四十分鍾。

導演講,口勿是愛的窗口,所以在影片前四十分鍾,黎美堅和徐思圖隻有你來我往的挑逗遊戲,並沒有口勿過。

第一枚口勿,是兩人分別前夜。日本人動作頻頻,百樂門的舞也跳不起來了,有門路懂風聲的,都已經提前做了跑路去香港的準備,隻有弄堂裡的小老百姓抱著繈褓,一邊安慰咿咿啼哭的小兒,一邊念南無阿彌陀佛,寬慰自己國民黨前線數十萬大軍陳列,總不能眼巴巴將上海這樣繁榮的金融港拱手讓人。

離別在那個清晨匆匆到來,徐思圖隨政要轉移,他雇了車,派了親信,買了船票,要送黎美堅去香港。

「你喜歡本邦菜,我派了兩個姨娘給你,你到了香港,守好門窗,過好日子,頓頓吃貴妃雞,等我來找你。」

「儂個老婆呢?」黎美堅問。

徐思圖有妻兒,再養一個外室,這在當時的霞飛路不新鮮。聲色夜場裡,有人調侃說是法國人帶到法租界的時髦玩意兒,黎美堅笑問一聲:「我沒去過法國,可是聽聞法國的貴婦人們玩得更開,怎麼阿拉霞飛路的子弟們,不讓自己堂客們把這個也學一學?」

一句話讓酒桌上都笑起來,伸手在她裹在旗袍下的月要上掐一把:「個麼你跟徐司令講一聲,由你黎大班首開風氣好了!」

徐思圖被她問得措手不及,半掩在清晨暗影下的臉閃過片刻遲疑。

黎美堅一直以來是聰明人,雖然對他成家一事心知肚明,但從未提過隻言片語。他來找她,她就讓姨娘做一桌嶺南名菜,他十天半月不來,也沒事,黎美堅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有男人、都很熱鬧。

「他們已經在香港了。」徐思圖回,「先是去廣州,我兄長思念囡囡。」

黎美堅點點頭,小老百姓還不知道時局有變時,他已經送了妻兒去安全的地方,又在如今這樣緊迫的清晨,跟她玩一樁可歌可泣的生離死別。

她微笑著,眼角皺也不皺:「可別住在一條街上。」

徐思圖在她這一句裡發狠口勿她,把她推到牆上,銀狐大氅從她肩頭滑下來,露出動人肉色。

「我到了香港……」他一句承諾到了嘴邊,說不出口。黎美堅聰慧地掩住了他唇,為他解圍,仿佛不是他說不了,是她不讓他說。

「你們是三茶六禮明媒正娶,我一個百樂門跳舞的,散了就散了。」

徐思圖把一柄小巧手槍塞給她:「不散。」

口勿的時候鏡頭推了特寫,景框內隻有應隱被口勿著的臉。這裡按最初的分鏡,應當是中景,但導演認為她麵部神情太到位,這樣的特寫,有助於將她的表演完整收錄。

電影氛圍太好,應隱一時之間門也有些沉浸了進去,冷不丁感到手掌被握得一緊。商邵捏著她手的力道失控,都把她指骨捏疼,原本乾燥的掌心一片潮汗。另一手抬起,煩躁地、下意識地想要擰鬆領結。

但他今天根本沒打領帶。

「阿邵哥哥。」應隱低聲叫他一句。

「我抽根煙。」

他起身,離開前,手搭在她肩上捏了捏:「別跟過來,我一會就回來。」

他推開應急通道的門,拍遍了褲兜也沒找到煙盒,隻好出門去便利店買。向來抽慣定製煙的,對滿貨架的煙盒失了頭緒,挑了盒萬寶路。

結賬,撕開薄膜封條,站在門口雨簷下就抽起來。抽不慣,又或許是抽得急,沒兩口就嗆得咳嗽起來。

深夜的便利店鮮少有客,店員默默看他唇角銜煙,繼而深深地吸了口氣。

再回到影院時,戰爭場麵已過了。

徐思圖原本隨政要撤離,卻莫名被派去前線。他是黃埔優秀學員,又跟在他兄長身邊耳濡目染,早有排兵布陣的抱負,但淞滬會戰節節敗退死傷慘烈,他部下死盡,與軍團失散,隻能從淪陷區一點點苟且至廣州,以待跟他兄長碰麵。

黎美堅去香港也不順利。去香港的船擠得烏泱泱,風浪也就算了,痢疾爆發開來,藥不夠,全靠個人捱。蘇州跟過來的姨娘死了一個,草席一卷,哐當丟進海裡。黎美堅裹著披肩,緊緊守著兩枚皮箱,片刻不敢閉眼。

船上有米高梅的經理,慣與百樂門打擂台的,挖了黎美堅好幾次。平時大家相見,油光水滑的頭,鋥光瓦亮的鞋,現如今臉色發黑,各有各的落魄。

不知過了幾個晝夜,眼前出現島嶼輪廓,大家一陣歡呼,莫不有劫後餘生之感。

碼頭上亂哄哄,接人的,拉黃包車的,遊手好閒的;印度的,菲律賓的,英國的,各色人種,一時把人看得恍惚。現場這樣鬧,她不過就是剛把皮箱放下,去摻一把那可憐的脫了水的蘇州姨娘,再回過神來時,箱子就不見了。

箱子裡放著她所有的家當,以及徐思圖給她的房子地址。

「徐司令單說派了人來接咱們,可也不知道那小五長什麼樣,是黑是黃?」姨娘咳嗽兩聲。

黎美堅扶她在碼頭樁子上坐下:「也許小五有我的相片,能認出我來。咱們原地等一等。」

一等等到快天黑,人也散盡了,也沒人來找她。她隻能走開了去,挨個問:「你是不是徐司令派過來的小五?」

問了一周,天已黑透,聽到一聲落水聲,她也沒有在意,直到回去時,看到蘇州姨娘的藍布袍子漂在水裡,她背朝著天,趴浮在水上,屙痢屙得脫了相,夜色下像一條海藻。

黎美堅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走了。

米高梅蔣經理的小汽車去而復返,沖她鞠一躬:「黎大班。」

多餘的話也沒有。

她一個舞女,跳了十幾年的舞,除了跳舞賣月要,還能做什麼呢?蔣經理好歹是個老鄉,又有點骨氣在,不至於乾出把她賣成暗娼的勾當。

黎美堅徑直跟他走了。

「這麼亂的世道,隻有自己顧得上自己。」蔣經理往往用上海話說上這麼一句,繼而開始唱他三不搭七的小調。

小香港既沒有百樂門,也沒有米高梅,歌舞廳有是有,遠不如大上海的氣派。黎美堅在這兒,是蛟龍困淺灘。印度人體味重,偏喜歡自稱自己是這個王子,那個王子,黎美堅坐王子懷裡,講兩句英語都要屏著氣。還有些毛都沒長齊的小赤佬,叫她姊姊揩她屁股油。

她其實有想過去找一找徐思圖的老婆。香港的華人交際圈就那麼大,上海來的自成一派,見天兒的舞會或者沙灘排球,要打聽徐司令的夫人一點不難。

但黎美堅不喜歡自討沒趣。她似乎是有一點愛徐思圖了,這點愛讓她無法去見那位太太,更遑論請她庇佑。

再後來,太平日子也沒過幾年,到了41年,日本人炮火將港島炸了個遍,港督舉手投降,這座戰事外的太平島也淪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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