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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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大灣區,漂亮點的,在別人眼裡不是二奶,就是大佬的女人,棋牌室一桌麻將湊個搭子,能湊出三個情婦。

港澳的男人甚至都不必發達,隻需稍有點錢,就能在內地建立第二個家,生兒育女,每月往返。女人當了情婦,在親戚間不必遮掩,穿金戴銀,大大方方地說,我家香港那個,生不出兒子。

但應隱知道她媽媽不是。她是知道她父親的,生得很好,高大俊朗得能演tvb的武生,人也忠厚,唯一毛病,是貪杯三兩,酒品不好。

在全民掘金的年代,一個男人如果上進,忠厚便是品行,如果不上進,忠厚便隻是窩囊。

應帆很上進,男人很窩囊。

小時候,應隱並不很懂得母親的傲氣,她的傲氣是自欺欺人的,在這樣的弄堂巷子裡,一到夏天傍晚,滿地都是敞著肚皮剔牙線的男人,女人的化纖襯衫吸飽了汗臭味,她的傲氣、體麵,都顯得多餘而倔強。

學舞蹈很苦,回家也要練功。同學們在大別墅大平層敞亮的客廳裡練,應帆需要幫她把餐桌椅挪走,練好了,再搬回來。

「你不屬於這裡,盈盈,把你帶到這裡,是媽媽沒本事,你要出去。」

其實應帆並不是一個沒本事的女人。賣樓那麼多年,她的提成豐厚,存在銀行裡一大筆。成婚後,才知道丈夫老家蓋房子欠著錢,給了,剩餘本金做服裝生意,賠了。

售樓處請應帆回去,但丈夫不希望美貌的她再拋頭露麵——尤其是她身邊的同事都戴了金戒指,春風得意,正是挑男人的時候。

這個城市總在拆啊建的,有一回下了舞蹈課回來,哪處高樓拔地起,藍色玻璃樓體如此美麗。

應帆牽著她的手駐足,仰頭望了很久,輕輕聲:「你知道嗎,媽媽本來在這裡可以有一層樓的。」

「為什麼沒有了?」應隱問。

「如果有了,那就沒有你了呀。」應帆低頭沖她笑笑,溫暖掌心撫她的臉,薄繭比去年厚。

應隱很久以後才知道,有個富商拿著房產合同請應帆簽字,落字無悔,逆風改命。但應帆拒絕了。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報復她的心高氣傲,富商扭頭找了她的同事。近百萬的房子無償贈予,同事驚呼一聲,就這麼中了人生的彩票。

富商不算中意她,好了兩年放她自由,同事移民加拿大,找了小幾歲的白人男友,日子過得很富足。

「媽媽年輕時不知好歹。」

應帆偶爾會這麼跟她說。

應隱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的父親在哪裡。兩人的婚姻隻維持了八年,酗酒和窩囊讓他身材走形眼神渾濁,應帆隻當自己投資了一支失敗的股票,離婚搬家,乾脆利落。

八歲後,應隱沒再見過那個男人。也想念過兒時他下班後給她帶車仔麵回來的日子,也羨慕過別人有父親庇佑,但應帆讓她不要軟弱天真。

·

陶瓷燉鍋裡,雞湯被文火煨到了火候,應帆揭開玻璃蓋,用勺子撇了一撇浮末,問俊儀:「她最近過得不開心?」

「宋先生逼得她不開心。」

「她不滿意他哪裡呢?」

程俊儀看她繡滿金線的小香風外套:「阿姨,你的衣服好漂亮,我很滿意,可是我更鍾意自己這件。結婚還不是選衣服呢,怎麼能滿意就行了?要鍾意才行。」

應帆一邊笑一邊搖頭:「你這個話,我年輕時一定為你鼓掌。」

「你年輕時也選鍾意的,不選滿意的?」

「我選了鍾意的,現在覺得倒不如找滿意的。」應帆兩手在身後撐著流離台,麵對俊儀倚站,身段還是很美。「我不想她再走彎路。你知道的,女兒總像年輕時的媽媽,女兒總在走媽媽的老路。」

「但是時代已經變了。」

「不管時代怎麼變,女人多有錢多有本事,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隻要她結婚,就隻存在上嫁或下嫁。也沒有平嫁,平嫁就是下嫁,下嫁就是扶貧咯。

不結婚也行,可惜她在娛樂圈,是全中國最封建的地方,她這麼漂亮,沒人護她,周旋得她油盡燈枯。」

程俊儀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她直覺應帆說的是不對的,但怎麼不對她卻辯駁不了。而應隱如何精疲力竭用盡全身智慧,她比誰都清楚。

最終隻能不服氣地說:「阿姨你三觀不正,不符合公司給你做的書香門第人設。」

「好笑,我怎麼不是書香門第了?」應帆白她一眼:「我六十四祖在清朝當大官的。」

她亦嗔亦怒半真半假,說完,跟俊儀相視笑起來,也沒注意到應隱在外麵聽了半晌。

其實她也不恨應帆。在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年紀,應帆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帶她長大,打兩份工,母女兩個日子過得很緊湊。

應隱賺了錢後,第一次帶應帆去北京,應帆在□□對麵的廣場上坐了很久。

外婆病重晚期,心心念念想去北京。三千塊的團費倒出得起出,但旅遊團說,老人必須有人同行,那就是六千塊。應帆給不了,她還要給應隱交學費。

那天北京的風很大,春寒料峭,沙子太迷眼睛,應帆坐到了日落,代她母親看夠了□□。

走之前說:「一個女兒最大的不孝順,就是嫁錯了人。」

應隱知道她不是說給她聽的,是說給自己聽的。

·

飯菜端上桌,豐盛精致,但氣氛沉悶,保姆不敢多話,擺了碗筷就回廚房吃自己的去了。她是應帆老家的遠房嬸嬸,按輩分應隱叫她小嬸姨,但其實隻有三十五歲,為人實誠木訥手腳勤快,讓應帆很省心。

「再好了,媽媽盼你殺青五個月,一回來就給我甩臉色。」應帆拉開椅子,軟和語氣,按著她坐下。

程俊儀這會兒有眼色了,「阿姨,我們喝點酒吧,她怕水腫,好久沒喝啦。」

趁俊儀去拿酒的功夫,應帆握握她的手,手指在她手背指骨摩挲著,低下頭來找她的表情:「不生媽媽氣了?」

應隱把臉撇開:「你這麼愛宋時璋,你自己嫁他去。」

應帆「嘖」一聲,拖腔帶掉語重心長:「好了,他不打招呼登門做客,難道要我趕他走嗎?我得罪他,到頭來吃啞巴虧的不還是你?隱隱,你很風光,但你的風光是看天吃飯。粉絲影迷抬舉你,說難聽點,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當紅時,微博還到處都是罵你的,你還誰都不敢得罪,那等你下來的那天呢?

你總要下來的,下得漂亮,才是本事。」

俊儀懷裡抱著兩小壇子酒,回來時,跟怒氣沖沖的應隱迎麵碰上。

「姐?——哎!」

酒壇子差點碎了,被俊儀手忙腳亂撈住,另一壇到了應隱手裡。她頭也不回,程俊儀沒看到她紅紅的眼圈。

·

商邵看見她發過來的短信時,蹙了蹙眉,略表懷疑人生。

應隱問:「喝酒嗎?」

誰大中午喝酒?

今天是周一,是商宇的「員工食堂日」,按例在這一天,他和所有高管都要去食堂用餐。

商宇實業廣闊,在全球有上萬名員工,一向重視基礎福利,所有食堂的餐飲服務都由綺邐酒店集團負責培訓管理,質量出品不輸星級。

勤德的總裁姓金,正一邊陪他排著隊,一邊展現出體恤員工的春風微笑,時不時寒暄下今天吃什麼,一扭頭,發現他的頂頭上司麵無表情眉心微蹙。

……演得不到位?

端著餐盤的員工經過隊伍末尾,一個個叫著「邵董好」,商邵點頭應著,敲字回復應隱:「沒有中午喝酒的習慣。」

過了會兒,應隱發了一條彩信,一隻開了封的酒壇子:「喝完了。」

商邵:「……」

雖說是雅致小巧的小酒壇,但少說也有半斤。商邵不確定應隱的酒量,直接問她:「醉了嗎?」

應隱更直接:「嗯!」

會用感嘆號,說明是真醉了。

商邵勾了勾唇,一時難以想象她喝醉的狀態。

有微信談公事,他切出去,回復了一下,再回來時,看到一則新的短信。

應隱:「商先生隻加我助理微信,卻不加我。」

她好像又在怪他。

她埋怨起人來無比自然,沒理也像擁有三分,埋怨的語氣卻是很輕的,不是真的怪你,而是某種嬌嗔的控訴,控訴你讓她受了委屈。

商邵倒不覺得微信和短信有什麼區別,左右都是即時通訊工具。但沉默一秒,他還是在賬號搜索裡輸入了應隱的手機號。

彈出來賬號:隱隱今天不上班。

頭像是個比耶,不知道為什麼,商邵一眼認出來那是她自己的手。

發送了好友申請,卻沒被立刻通過。

講道理,他連給別人名片都是由康叔代勞,加好友這種事,向來隻有別人等他,而沒有他申請別人。

金總又在鬆快氣氛,商邵收回心神,大發慈悲對他頷首笑了一下。隻是他笑意不達眼底,眸色深沉,莫名加劇了他身上的低氣壓。

其他人:「……」

要不別笑了…

-

綠意盎然的院子石階上,應隱抱著酒壇,被初冬的太陽一曬,幾乎要睡著。身子歪了一下,她才驚醒過來。

短信界麵一如剛才,商邵沒回他。

其實沒什麼可委屈的,但她這一上午平白受了太多指責和勸說,情緒早就淹沒心口,被酒一釀,酸澀直沖鼻腔,忍不住掉起眼淚。

眼淚落花屏幕,被雞蛋花樹下的碎陽光一曬,直晃人眼。

想問他,商先生做咩不回我?

刪了。

商先生你忙。

不妥。

不加微信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加。

太失禮了!

她一行字打打刪刪,過了會兒,眼淚花花的屏幕上出現一行新字:「應小姐是睡著了,所以才一直沒通過?」

應隱止住眼淚,腮上掛滿眼淚,帶著鼻音疑惑地「嗯?」了一聲。

風吹花落,欒樹的紅花撲簌簌落了她一身,她也沒察覺。

·

排隊等餐的隊伍實在太長,金總和其他高層都已經在心裡打擺,怕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少東家耐心告罄。

吃飯時心情不好,下午的匯報恐怕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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