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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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的尹雪青從醫院出來,將一疊方方的診斷報告撕了撕,丟進垃圾桶。

她晚上還有客人,是個半新不熟的客。樓下是棋牌室,二十四小時亮著燈,總是煙霧繚繞,那客人往往在樓下扌莫雀牌扌莫到盡興,再上樓來扌莫她。

尹雪青的房間打理得乾淨,充滿溫暖的生活氣息,種一些時髦的虎紋綠葉,再添置一些少女心的物件,給客人以私會女友之感,而非交易。在這一晚,她如往常那樣接待著那位客人,在帷帳有節奏的晃動間,她始終睜著的眼睛裡流下兩行淚。

客人停下動作,問:「哭什麼?」

她用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掌尖抹過臉,眼神死的:「今天太厲害了,疼。」

客人滿意,不再嫌她眼淚掃興,把它當嘉賞。更賣力之餘,諢話裡都是中年男人的沾沾自喜。

做完了這一單,尹雪青收拾行李,將房租轉給了老鄉來的姊妹,孤身一人踏上列車。

火車震盪駛過中國鄉土大地,鏡頭巧妙轉場,窗外從綠蔭江水變成積雪雲杉。

冬日遊客寥寥,火車換成小巴車,車內沒有一個女人,隻有尹雪青。她上了車,穿過零散男人的注視,走到最後一排坐下。駕駛座的後視鏡中,透過司機的一雙眼。他也看她。不過,這些目光並非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意義,而隻是男人對女人的打量。他們確實太習慣於打量女人了。

但尹雪青也是個習慣於被打量的女人。她扌莫出瓜子,一邊磕,一邊呸的一聲,輕巧吐掉瓜子皮,對著那麵高懸的後視鏡眼波流轉。那陣眼波把司機的目光給盪走了。

這是世俗賜給她的凶悍,以風情為刃。

車廂內暈著一蓬蓬暖烘烘的氣味,難聞,讓人昏昏欲睡。尹雪青睡了五個小時,大巴抵達目的地。縣城車站陳舊冰冷,出了門,上了一輛更舊的麵包車。鏡頭掛在搖臂,從一側山崖上橫搖而過,天地皆白,雪化了的砂石路如鉛筆素描線。

「這裡什麼都沒有,夏天才有人來玩。」

近景鏡頭自尹雪青的肩頭越肩過去,照出司機講話的側臉。他扶著方向盤,目光看著前方。這是重量嚴重失衡的構圖,司機的臉占三分之二,他鬆弛閒聊的側臉主控了畫麵,而尹雪青的小半張臉,卻被禁錮在景框與司機之間。

莊緹文待在栗山身邊,跟他一起注視著監視器中的畫麵。作為女性,她本能地感覺到一種擠迫,以至於她呼吸微屏。

景框內的空間處理,是一種含蓄的電影語言,它透露著故事中角色的心理,以及角色與角色之間的上下關係。

空間即權力。在現實生活中,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能獲得寬敞的空間。主席台與觀眾席、會議桌的主位與側位,別墅與公寓——人們總是不自覺地退開、讓步出自己的空間,好給大人物。很顯然,在這部電影中,尹雪青作為一個女人,時時刻刻都在受到男性的窺探與擠占。即使他們是無意識的、鬆弛的,但畫麵中的女人,仍感到封閉而無助。

尹雪青的身體歪著,靠著車門,遠離中控。她「嗯」了一聲,不高明的謊言:「去看朋友。」

車子在下午六點抵達村莊。這裡隻有一班固定班車,每天清早發車,冬天時調整為三天一班。藍色的公交站牌豎立在新雪中,醒目孤立。尹雪青在這兒下了車,用現金付了車資。拿錢時,她微微側身,擋過司機視線。

栗山的這部片象征意味濃厚。他要打掃乾淨屋子,剔除掉過於生活化、時代化的元素——譬如掃碼付款,以給故事騰出一個純淨的空間。

尹雪青所抵達的是一個小村莊,坐落在天山腳下、莽原深處,因為背包客的造訪,這裡逐漸被渲染為夏天的天堂。村裡一半的家庭都開起了客棧、青旅、飯店與小賣部。但即使是最旺季,這裡一天的客人也不會超過十人,到了冬天,更是冷清。

尹雪青走向與麵包車司機相反的方向,在溪流的上遊住了下來。

拍片所用的木屋是從牧民手裡租下來的,進行改造後,成為一間標間,內壁刷著清漆,露出鬆木原本的木色。洗手間在走廊盡頭,是沖水式蹲坑,但水箱形同虛設,因為它其實並沒有通管道,上完廁所,還是要手動從水桶裡舀出水。

吃完晚餐,女主人問她明天有什麼安排。她沒說。其實她明天決定進山徒步,最好死在那裡。

這裡地形遼闊,原野脊背的起伏曲線毫無辨識性,即使是夏季前來,想體驗徒步的話,也必須要找向導。村裡子許多青壯年牧民以此為副業。在攻略中,從村子後頭沿著道路前進,經過一片茂密的杉樹與鬆葉林後,便會深入到更高海拔的草原上。這草原上有一枚湖泊,照著雪山尖。在少數民族的歷史傳說中,湖泊總是雪山的妻子,即使它們相隔很遠。

尹雪青的首要目標,是看看這個冬天的妻子,看看它的心有沒有結冰,如果結冰,她願臥冰而死。如果迷了路,沒見到湖她就凍死了,或者讓雪地刨食的野獸吃了,也不壞。

她果然迷了路,沒見到湖,反見到一個男人。

她是小看了這裡的寒冷,或者說高看了自己的求死意誌。凍得迷糊時,看到木屋,爬也要爬進去。

尹雪青想推門,但木門從內被拴上。

這樣的木屋,通常是夏天時,供牧人在高山放牧所棲的臨時居所,冬天自然是沒人的。尹雪青不覺得門被拴上,應當是被霜雪凝住了。她用了力,兩手艱難地推著,門開時,她猝不及防地半跪,撲倒在男人彎月要的懷裡。雪有及膝高,他把她從無情的雪中拉了起來。

「女人?妖怪?」他問,原本摻著她胳膊的手順著袖筒滑至手掌,乾脆利索地抽走了她的手套,捏住她通紅的掌尖,另一手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粗糙,關節突出,她的手很柔嫩,如凝固的羊脂。

一串動作在眨眼之間,倏爾一切都靜止了。他凝神感受一會她的脈跳和溫度,看著她的雙眼:「你是活人。」

美麗的活人,比他見過的一切麵龐都要美麗,比如山間的小鹿,跪乳的小羊,剛融化的湖水。

尹雪青嘴唇哆嗦,眼睛也不會眨。她被他騰空抱起,放到爐邊的木頭床上,用兩床被子蓋住。

「你想死嗎?」他認真地問,並不是反問的語氣。

尹雪青搖頭又點頭,最後搖頭。

因為她一連串的搖頭,他沒有把她丟到雪裡,而是給她倒了熱茶。

他叫哈英,是牧民,也是護林員。夏天時,他一個月工作十五天,另外十五天用來放牧,冬天,他一個月隻工作一天,今天上山,明天下山。

「如果我想死呢?」尹雪青回過魂來後,問。

「那就出去。」

尹雪青在這四個字裡笑了。她的羽絨服已經脫掉,穿一件緊身的線衣,是玫紅色,十分俏麗,將她的身段裹得很好,月匈脯高高鼓鼓的,月要身細細的。她穿得很密實,但一笑,那種經年累月的騷情,從骨子裡滲出來。

演到這裡,栗山喊了卡。

一歇工,俊儀就馬不停蹄給她送上保溫杯,蓋上一直烘著的毛巾毯。

「不對。」他從監視器後起身,走進片場:「是哪種騷?」他問應隱。

應隱喝著枸杞水,被他問住,「我不明白您的問題。」

她演得很好,眼角眉梢的風情,很柔媚,且廉價,稍帶些市井世故。

「尹雪青,本來就是很騷的,這種騷是被職業和男人規訓出來的,成為她的本能和氣質,但是她麵對哈英不同。那不是妓女對嫖客的騷,而是女人對男人的騷。」栗山稍緩了些:「什麼叫女人對男人的騷?她相中他,被他的荷爾蒙和相貌吸引,又覺得他的行事作風有意思。她鍾意,於是她不自覺獻媚,向他釋放自己的性吸引力,這個過程其實很純,是生物性的,比她勾引嫖客的動機和過程都要純潔。但是,因為她是妓女,所以她的廉價、她的放盪又刻在骨子裡,被程序性地帶出來。」

緹文跟俊儀咬耳朵:「我完全聽不懂。」

俊儀想了想:「她的心把他當男人,但她的身體把他當恩客。」

「你在設計時,眼神、肢體要媚,但又有點不自在,那是跟一個英俊的男人獨處一室的害羞。她身體裡女人和妓女在交鋒,現在是女人的部分落下風,等演到用雪擦身體那場,女人的部分到了上風,她被打碎了,隻剩下一半,所以她的靈魂更純粹,但世俗給她的凶悍也一起被洗掉,所以無法支撐她麵對接下來的那些窺探和惡意,加速了她的死亡。」

在這一場之前,應隱幾乎沒ng過,因此這是她第一次聽栗山講戲。

他講的有多精準,就代表他的要求有多高精度,如一把刻度明確的尺子。

這一次的ng,直接卡了三天。

片場明麵兒上沒動靜,私底下各種小群裡卻很熱鬧:

【這才男女主第一場對手戲。】

【不應該啊,我本來以為會是薑特接不住戲。】

【誰說不是呢?】

【雙星影後這水平,我有點難以理解。】

【別介,水平還是在的,栗導要求高吧。我是看不出問題。】

【笑死,再卡下去薑特這小子一準受不了了。】

【哪種受不了?「doge」】

【薑特看她的眼神很自然】

【這逼別是個天才吧。】

第三天收工,這場戲仍沒過去。栗山坐在監視器後半天不動,把應隱這三天的每場戲都回看了一遍。

應隱道歉:「對不起,我會再找狀態。」

「你有沒有對誰動過心。」栗山以問句陳述,「你把黎美堅演得很好,但尹雪青靈魂裡跟黎美堅同樣的東西,你封閉起來了。你在抗拒薑特,為什麼?」

始終沉默坐在床沿邊的薑特,抬起眼眸看她。其實他不算意外,但他想聽應隱的回答。

「我沒有。」應隱半笑著,「您讓我們熟悉了這麼久,轉了半個月的村子。」

「你不對他動心,你的心裡有個聲音,在阻止你入戲。」

「我真的沒有。」應隱捧著熱水袋,說完話,唇抿得緊緊的。

「來,在鏡頭前跟薑特對視。」栗山吩咐:「攝影機!」

一號鏡位的掌機蔡司,比了個ok的手勢。

薑特配合地站起身。他很高,垂著眼看向應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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