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下第一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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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麼一提醒,宋玉臨挑釁得愈發直白:「衛兄,你可是顧夫子親自拔擢到書院的學生,你作詩出彩,顧夫子豈不是伯樂之名遠揚?」

瞧瞧,把他跟顧世安綁一塊兒去了,言下之意很明顯呀,那就是他今天要不做個千裡馬,老顧伯樂在外的名聲就得砸了。

這捆綁法,他給滿分,非常服氣。

不過衛景平今日既然敢來與他們吟(chi)詩(chi)作(he)對(he),那必然不是裸奔著來的,早在三五日之前,他就在夜裡針對中秋節的情啊景啊物啊情懷啊憂愁啊,想了想怎麼作詩,就防備著冷不丁被趕鴨子上架,下不來台呢。

不過他還是得迂回一些,先演出苦情戲,遂頭低下去,臉也漲紅了:「不行,不行,我實在吟不出詩句。」

「衛四你這就沒意思了啊。」唐慶之八九歲了,生得麵黃肌瘦,聲音細細的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連作兩句詩與咱們切磋都不願意,難不成是瞧不起咱們?」

他這麼明顯地激將,顧思炎才聽明白了,這是宋孔雀那一夥兒有意讓衛景平作詩,等著看他出醜呢。

衛景平一個武官之子,打小沒有詩禮熏染,怎可能隨時隨地說來就來上兩句?

顧思炎有些懊惱,他不該隨口開這個頭的,這不是坑了衛四嗎。

正想著鬧點動靜把這件事情打岔過去,就聽衛景平語氣幽幽地道:「傅兄和宋兄珠玉在前,我就做一兩句,勉強湊成個木櫝在後的佳話吧。」

說完,他念道:「青案銀杯逢甘露,玉盤佳餚添果蔬。」聽傅、宋二人都在吟景,他心裡有了底,便選了和他們不一樣的。

說來也巧,他近來猛讀賀知章的詩,其中詠物寫實的要占大頭,這回多少算是現學現賣了。

果然,還沒等下一句出來呢,傅寧就道:「衛四這句應景了。」

他們圍坐在青色的石頭當成的桌案上,銀白色的杯子裡盛滿桂花酒,細瓷盤中裝著膏滿黃肥的大螃蟹,潘逍正往每個人眼前添了兩個新鮮的水浸過的果子,此情此景,不真叫衛景平給念活了嗎。

雖說詩句遠不如他與宋玉臨的文藻富麗,但衛四的詩勝在極為應了眼前的景,一下子就有了辨識度容易被記住,不必作後兩句,就已經絲毫不遜色了。

顧思炎見衛景平應對自如,這會兒由悲轉大喜,拍手道:「好詩。」他從蟹簍子裡提起一隻還未下鍋蒸的螃蟹放在青石板上,邊拿筷子敲擊邊道:「誰能橫行我白鷺書院,唯有衛四爾!」

那螃蟹被他敲得生氣,一雙將軍鉗上去就鉗住了他的手,夾得顧思炎嗷嗷叫:「衛四救我疼啊疼……」

衛景平:「……」

「給你,」潘逍立刻遞上一雙筷子:「快給它來個一筷穿心,讓我們見見你祖傳的射箭功夫。」

衛家老大衛景明如今已經是上林縣婦孺皆知的神射手,他們這會兒想從衛四身上窺一窺神射手的影子。

武雙白也跟上起哄:「不要射穿它,那樣就不好吃了,一筷子貫穿它的雙目最好……」

衛景平聽得腦瓜子嗡嗡的,他不理會他們,上前用兩隻手指拿住大螃蟹,彈了彈他的殼,大螃蟹被敲暈,這才鬆了鉗子放過顧思炎,被安排回簍子裡待煮去了。

這麼一鬧騰,沒人說作詩的事了,又追著打著鬥著典故詞句亂成了一團。

宋玉臨沒能一下子以作詩艷壓衛景平,反倒幾乎是打了個平手,他悶悶不樂地喝了口桂花酒,又在心中問天:既生臨何生衛四,既生臨何生衛四啊!

今天這酒喝得悶,螃蟹吃得消沉,回去還得麵對他大哥宋玉璋那一張情場失意的苦瓜臉,他這日子,浸苦水裡了啊!

想著想著又不自覺多灌了兩杯酒,惆悵。

……

大徽朝的人要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日迎寒和祭月,放在後世,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大消費季,各處的商家都要極盡全身解數,在這一天的頭幾天促銷,狠狠地賺一大筆。

大徽朝的商人已經有了淳樸的消費季這個意識,各行都推出了新品,繁樓也出了相應的刺激消費的動作,因此早在前幾日,繁樓就和衛氏兄弟打過招呼,說中秋節那日,上林縣富戶在家中宴飲,外送的訂餐量會很大,要他們做好準備。

「二哥、三哥,」八月十四,中秋節的前一天,衛景平對衛二和衛三說道:「過了今天,咱們就不去繁樓送餐了吧。」

「為什麼不送?」衛景英道。

繁樓的許德昌還特意跟他們說,中秋那日送完餐,送他們一桌中秋家宴菜呢。

「咱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衛景平道。

現在繁樓的兼職送餐人員也不止衛家兄弟二人,少了他們繁樓也能運轉。

也是時候結束靠出賣體力賺錢了。

「是什麼重……重要的事情?」衛景川還十分舍不得繁樓這份外送的工作。

「去看看縣裡頭賣的墨。」衛景平邊走邊道。

他記得上林縣賣筆墨紙硯的就兩家,墨也沒什麼花樣,都是黑漆漆的一塊,好的次的全憑掌櫃定價,反正他是看不出什麼來的。

「賣墨的?」衛景英拉著他:「你跑錯方向了,王家墨鋪在那邊。」

衛景平又調過頭跟著衛景英往東邊跑去。

到了王家墨鋪,掌櫃正百無聊賴地撥著算盤珠子,見來客人了雙眼一亮:「唉喲,衛二公子衛四公子啊,來來,瞧瞧買點什麼。」

自從衛景平被白鷺書院破格免學費錄取之後,他們衛家在上林縣縣城裡也火了一把,反正走到哪兒旁人都認得他們。

「掌櫃的,咱們的墨錠都在這裡了嗎?」衛景平一眼掃過放置墨錠的貨架,問道。

「都在這裡了,」王掌櫃和顏悅色地道:「衛四公子需要哪一種墨呢?作畫的還是寫字的啊?」

衛景平大概看了一遍,貨架上擺的墨錠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形狀是四方的黑乎乎,除了大小,他看不出別的區別來。

「我想送人,」衛景平記得上輩子去博物館看古墨錠展,於眼花繚亂之中他一眼就記住特別有文化氣息的一塊——黑火麒麟圖案的墨塊,大氣且寓意好,看著特別適合送人:「有沒有那種適合送人的?」

王掌櫃想了想,從貨架上翻出四五錠盒裝的墨塊來:「送人嘛選這些。」

衛景平拿在手裡看了看,同樣是四方形的黑塊,隻是顏色比貨架上個更亮了一些。

「這樣墨錠要多少錢?」衛景平挑了一條最好的墨錠問道。

「一錠要220文錢。」王掌櫃道。

衛景平左看右看,又聞了味兒道:「本來想買一條送人呢,哪裡知道這麼貴。」

王掌櫃說道:「這可不算貴。」京城裡的墨才叫貴呢,上好的一錠都要賣2兩銀子呢。

「『墨成不敢用,進入蓬萊宮。』,蘇軾都嫌墨貴呢,咱們小地方,我賣的這個價錢,已經很便宜了。要買更好的,那得到甘州城去。」

甘州是省城的所在地。

「甘州城裡的墨怎麼個好法?」衛景平問。

王掌櫃打開了話匣子:「上好的墨用頂級的桐油鬆煙才能製作,將鬆煙捶上個千百遍,放入磨具之中,使它不見日頭不見風,中間要定期翻麵,一刻都急不得,經過一冬一夏,墨內的水分才能全部散發乾淨,黑度亮度這時候就揮發出來了,看著六成乾的時候,挫邊,八成乾的時候,才能進入描金環節,這也是非常考驗耐心的技術活兒。靜下心來,凝神靜氣,眼要準,手要穩當,將圖案一筆一筆地描摹出來,到了九成乾的時候,包邊定型,這才能得一錠送人的墨呢。」

「果然是復雜。」衛景平聽了一耳朵話,謝過他,撿便宜的墨各買了一錠,告辭出去。

掌櫃的做了個小生意,滿麵春風,請他們下次還到他店裡來買東西。

「那邊還有一家賣墨錠的。」出了王家墨錠店,走不到兩公裡,又有一家鋪子。

二人進去轉悠了一圈,跟王掌櫃說的差不多,上林縣的墨錠差不多都一樣。就算是最好的墨條,跟姚春山製的墨比,肉眼可見差了不止一點點。

衛景平一路小跑往後山沖去,衛景英在後麵追著他喊:「你又去找姚瘋子?」

前幾日去給晁大夫的醫館送金燦燦的時候,那老頭撇撇嘴道:「老姚那裡該換藥方了。」接著遞給他個紙條,上麵寫了二兩900文,催他趕緊送銀子過去結清。

不僅催銀子催的急,金燦燦才送過去幾天呀,眼瞧著瘦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老東西給它灌巴豆湯喝了。

連帶著他都起了遷怒姚春山的心,不高興著呢。

「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衛景平掂著手裡的墨錠笑了笑道:「我還指著他發大財呢。」

他拿著買來的墨條找到姚春山,見他精神比先前清明了許多,問道:「姚先生你看看,這個墨怎樣?」

姚春山拿在手裡掂了掂,又用手指甲蓋叩了叩,聞了聞才道:「不好,差,太差了。」

衛景平:「……」

這已經是上林縣不算很差的墨條了,沒想到姚春山竟這麼看不上。

「用這個。」姚春山從袖子裡拿出個擦得乾乾淨淨的四方小木頭盒子,打開了裡麵放著一塊墨條,上麵凸凹處刻著一枝桃花,雖然沒上色,但那桃花筆觸細膩,十分靈動。

「桃花?」衛景平愕然。

「桃李滿天下。」姚春山呢喃。

衛景平:「……」

原來不是桃花朵朵開的寓意啊。

「春天收的桃花製作的花露和冰片放進去,」姚春山見他捧著聞個不住:「就有香氣了。」

「……啊。」衛景平恍然大悟,沒想到原來墨也可以有這麼多精致的花樣。

要是在上林縣開個墨鋪,售賣姚春山製的墨,會不會很暢銷。

看著逐漸好起來的姚春山,他突然異想天開。

衛景平拿著那塊桃花朵朵的墨條發呆,姚春山見他喜歡的緊,捋著打結的胡須笑了:「衛家老四,你想學製墨嗎?」

衛景平一怔:「姚先生您……您清醒過來了嗎?」

姚春山指了指他的頭,道:「隻要這裡不痛就清醒。」

衛景平:「……」

「你到底想不想學製墨啊?」姚春山嫌他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撅著嘴有點生氣了。

「不想學,」衛景平搖了搖頭道:「暫時不想學。」

姚春山以為他沒看見自己的本事,回身去裡屋翻找了會兒,又拿出一個匣子來,裡麵裝了二三十墨錠和大小不等的墨條,正是墨店王掌櫃說的「紋如犀,黑如漆」的品質,他一一擺給衛景平看:「別說上林縣了,就是整個京城,你也難找到這麼好的墨。」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情是那種非常引以為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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