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山盟(1 / 2)
海市的七月份平流霧頻發。
和其他地方的夏季比起來,海市絕對涼爽,平均溫度二十多度,夜晚更涼,而夏天開始的七月前後全是濕噠噠。
這種濕噠是地形和海洋的雙重作用。
早上海霧吹往市區,地形東高西低,東側高出的山脈將海霧阻擋,於是海霧停留在市區上空,不但所有高層建築看不到頂,連地麵也濕噠噠宛如下過一場細雨。
這場濕漉,從早上至少延續到下午。
兩三點後,海霧褪去,天空晴朗,這時整個美景才乾爽顯現。
所以來海市玩得過了七月中旬之後,可隨著暑假的來臨,海市這座旅遊城市迎來了迫不及待的遊客們,市區沿著海岸線的地方,密密麻麻人群,將這座城市點綴的熱鬧而繽紛。
散落在市區內的各景點也不曾被遊人薄待。熱鬧、繁華、清涼、如置身電影場景中,這就是整個海市的情況。
文瀾早上五點從家裡出發時,已經有晨跑的人散落在海岸,濃濃的霧氣將車窗外景象覆蓋的模模糊糊。
到達山上的工作室,裡麵空無一人。
她打開門鎖,一個人走進不算小的院子。
院子裡種滿花草,海霧淋在上頭,一時像莫奈的畫,物體都分不出明顯的界限,濕漉漉、融在一起。
到了裡麵,隨意找了張凳子坐下,一弄就是兩個多小時。
工作室裡再出現人時,晨光微細,不像夏天的早七點。
「他們來了。」一手將這間工作室建起來的女人是海市美院畢業多年的雕塑家,在國內小有名氣,歐向辰花重金,讓人家雕塑家乾起組工作室的繁瑣活。
不過專業的就是不一樣,事無巨細,這間工作室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她來得算正常上班時間,看到文瀾早來了,先驚訝一番,接著指了指外麵,說那群模特兒來了。
文瀾側身朝外看了一眼,點點頭,「進來吧。」
接著,仍然埋首在畫本裡。
那群男人於是像排隊一般,一一在她埋著的頭頂前站定。
文瀾低著首說,「全部脫了吧。」
一時,如激起千層浪。
「這是群雕嗎?」
「你還沒抬頭看我們,怎麼知道我們行?」
「主題是什麼,該擺哪些姿勢?」
「我需要動態模特兒,」文瀾淡淡地,仍然埋著首發聲,「不喜歡你們可以走。」
人家看她這樣老練,怎麼可能走。相互對了個眼神,立馬爽快的當著女雕塑家麵,就將自己脫了個精光。
「他們常年給人擺姿勢慣了,很老到。」女雕塑家笑著,「你慢慢來,有需要喊我。」
文瀾點了下頭。
女雕塑家出去了。
文瀾和對方並不熟,也不關心對方為工作室下了多少心血,反正是金錢交易,她已經將這間工作室所有的花銷都打給了歐向辰。歐向辰一開始不肯要,文瀾說不要就不接受,他立馬妥協。
這群男模特是女雕塑家從自己的圈子裡找來的。
各個精品,由於不知道她創作的主題是什麼,各類身材與相貌的男人都找了一位過來。
合起來,一共八位。
文瀾先畫了三位,在全·裸狀態下,這些男人在她筆下栩栩如生。
她看得很少,不會盯著人家一直看,基本抬首過個幾眼,一張成熟的人體草圖就在筆下形成。
這三位男士,身材長相各不相同,她用半小時就讓人家結束工作。
模特兒們意猶未盡,不太心甘情願地,還是被女雕塑家催著才離開。
到剩下來的五位時,文瀾漸入佳境,草圖畫得越來越快,最後速度像飛。
可她一刻也沒有離座過,對模特兒們也沒有提要求,幸好這些人都是老手,各種姿勢都會擺,但這樣麵對模特兒,一言不發的藝術家,他們之前都沒碰到過。
隨著上午的時光幾乎全部流逝,眾模特兒都開始焦躁了,一開始他們擺聊天的姿勢;後來變成暗自較勁,企圖吸引文瀾的注意;到最後每個人都無功而返,開始急切的發問,我是不是有哪裡不合格?
文瀾笑而不語,隻搖搖頭。手上仍然在畫,好像對他們無比感興趣,可態度又冷淡的分明。
十點四十分,外頭雲開霧散,比前一天的晴朗提早來臨。
於是海藍色的天籠罩上方,一切都被照得明艷而分明。
海風隨著一聲門響,撲入室內,伴隨女雕塑家驚訝的聲音,「文瀾,你還約了另外一位嗎?」
文瀾的畫筆在紙上一頓,一隻睾~丸上的褶皺隻描出一半,她啟唇,「……請進來。」
聲音低而弱,像無力,又像等待已久終於長舒一口氣的放鬆。
「……好。」女雕塑家猶疑著出去了。
「下次再約。」文瀾終於抬首,用長久而專注的眼神麵對著那五位模特兒。
卻是告別。
這五個人都很訝異,可她的脾氣和曾經合作過的藝術家們都不一樣,家世背景也很強悍,他們沒敢多問,從各處撿起自己的衣服,磨磨蹭蹭地穿上,邊笑逐顏開地道別。
「這是我的名片,隨時聯係我。」有一位比較大方,給了一張名片。
文瀾一改之前的冷淡,溫柔地接過,還抬眸望著對方的眼笑了笑。
對方一時備受鼓舞,笑容更開,依依不舍地跟她握了下手。
文瀾背對著門口。
室內空間不算小,在堆著各種工具後,開始變得擁擠,似乎一覽無遺。
推開門,就能看到藝術家坐在工作凳上的背影,她長發低低束著,背脊彎曲,美麗的頭顱因為沉浸在專注中更顯靜逸、魅力,柔白的手與男模特兒輕輕一握時,像包含千言萬語。
對方真是戀戀不舍,紐扣扣得極慢,幾乎整個月匈膛敞開著,而之前慢條斯理穿上內褲、外褲的樣子,更是在空間中明目張膽展示。
他離開的那樣慢,以至於其他模特兒眼神怨聲載道,並開始爭奇鬥艷著,場麵緋麗。
門口的女雕塑家領著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進退不得地尷尬著。她身邊男人倒是沒有多餘動靜,像位合格的模特兒,靜靜等待藝術家前麵的工作結束。
五位男模走出來,擦身而過時,各個眼神驚天動地,好像在說,原來在這兒呢,藝術家等待地就是這一位吧,隻有他是一個人過來,且將要單獨的麵對藝術家吧。
一時,人人都多看了他一眼。
男人麵不改色,眼神直直凝視著裡麵藝術家的背影。似永不受乾擾,卻傲視群雄。
等前麵人終於走乾淨後,女雕塑家說,「……您請進。」不自覺用了您,話出口又多看了一眼。
男人頷首,走了進去。
雕塑家把門關上,從逐漸合上的窄縫中看到的最後畫麵,是男人九比一的黃金頭身比背影,那體態完美到藝術家今天一早上的忙活都成泡影——沒有一位模特兒夠得上他半分。
「坐下。」文瀾沒有抬頭,仍然坐在高腳凳上,隨口說了一聲,同時手在忙碌。
剛才畫了上百張草圖,每一張都似成了廢紙,她隨手往旁邊一扔。
「有多久沒見了?」隨意似地聊開。
場地中央是造型台,隻能容納一個人,剛才那麼多模特,每個都是站在地麵,並且圍在她身邊。
他來了,文瀾隨手一指,示意他坐去那張空位,一張和她差不多的高腳凳。
等她抬眸望去時,剛好迎接他抬上來的眼神。
他更英俊了。
英俊的像出塵,和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樣,和他們比起來,他就不是凡夫俗子。
黑發清爽利落,皮膚微微麥色,上衣是優雅的青綠,像古時的山水畫,一抹天青綠,襯得他脖頸修長、健美,臉部輪廓分明,五官端正、出挑。
他兩手隨意在腿部放著,兩條長腿,一隻在造型台上,一隻落地,修長、筆直。
「才幾天。」他微微笑著,唇角恰到好處的弧度。
眼神專注,深深凝視,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眼光。
文瀾也筆直地望著他,在他禮貌、靜雅的回復中,微冷一提嘴角,「六天。」
六天沒見。從意大利到海市,再見麵隔了六天。
一開始,文瀾卻問有多久沒見了,好似經年累月的沒有見過麵。
這會兒,卻能準確回復他,是六天。
她這一問一答,在混沌與清晰中,顯得表麵矛盾而內裡鋒利。
他的態度無疑是輕描淡寫,一個「才」字,深刻體現。
文瀾顯得有些尖銳。
氣勢洶洶。
他笑了一下,仍然迎接著她的目光,「開始了嗎?」
「是的。」她轉瞬就將那股尖銳轉到工作上,似乎一開始就是緊張工作,何況他來得那麼遲,遲到她擔心他不會再來了。
淩晨四點半給他發消息,他沒有回復,到接近中午才出現,文瀾氣勢有些尖銳也是應該的。
「脫掉衣服。」這會兒冷淡地落著眼瞼,整理手中的速寫紙,像是漠不關心。
霍岩大概停頓了一瞬,接著,看看四周,似乎沒發現什麼可以遮擋的地方,或是換衣服的空間,於是就隻好轉回視線,當著她麵,抬手脫掉上衣。
脫褲子時,皮帶發出細碎的動靜,她無動於衷,他表現得比她還淡定,一層外麵的,一層裡麵的,直到一絲~不掛。
「這樣?」他問。
文瀾埋著頭,在紙上試筆,畫了好幾十下,沒有抬目光,「就這樣。」
他抬手,將最後一層布料,扔去一邊。
夏天,衣裳單薄,包括佩飾,也隻不過是簡單的內外三件,加一隻手表。
文瀾似乎終於試好筆,不期然抬起目光。
她目光清澈,又嚴謹,像冰,有一絲不苟的寒意,又有隨時會化成水的薄光。
一瞬不瞬凝視著他。
當抬起來後,再低下去,就似乎不配作為一名藝術家。
她目光不曾閃躲。
眼前的景象,大概是她二十年人生中一件心心念念的大事,終於完成地,那樣散發著光輝,幾近神聖。
腦海不禁突然一遍遍播放,小時候和他嬉戲的畫麵。
她一直喜歡他的體態,從發現他可能擁有藝術家們趨之若鶩的九比一頭身比後,文瀾就日思夜想。
給我做模特兒好不好?
裸~體的?
你不要古板。
不要學教會的迂腐,為米開朗琪羅的天頂裸~體畫上短褲。
裸~體不僅是肉~欲,而是應該引發人們對彼世思考的存在……
這些曾經跟他說過的話,兩人聊過的天,關於藝術,關於歐洲歷史,關於各自對美的判斷……
兒時的親密無間,卻算不得真正的親密無間。
此刻,霍岩站在她麵前,以初生的姿態,坦然展示,才是真正的親密無間和震撼。
「需要動一動嗎?」他誠懇地發問,語氣聽不出一絲的不自在。
文瀾點點頭,「走起來。我需要動態的。」
霍岩依言行事。
他在造型台上走了兩圈,接著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乾脆坐回高腳凳,他有些無奈了,到底不是專業的模特兒,笑容有些微妙,「要求你提。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做。」
「不要這麼僵硬。」文瀾掃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攝像機,將他不足,準確指出。
霍岩迎著她的目光,輕笑一聲,微微頷首。
文瀾在高腳凳坐下來。
室內似乎落針可聞,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她大規模的畫他的速寫,接著,再次讓站起來走一走,可以做各種姿勢,甚至拿本書看。
霍岩照著做了。但是她不滿意。眉心緊皺,又似乎很失望,他怎麼總是讓她不滿意呢。
「男性的身體,在肩、背、軀乾部分有更多的肌肉,我還喜歡手的表達,但是你沒有生氣。我不知道你想展現什麼。」
「給一點時間。」他語氣包容,柔和看著她,「我不是專業的。」
好像都是她的錯,她的要求高,她向來對他的那種驕傲和高高在上,他通通包容的口口勿。
文瀾眉心再次深皺,一邊抬眸望他,一邊繼續畫著問,「難道我的目光很不專業嗎?」
霍岩沒答,可能是來不及。
她就迫不及待說,「難道我看你的眼神,不是和看其他模特兒一樣嗎?」
她又笑,「頂多你的比例比他們好很多,但其實你們都一樣,肌肉、線條、男人該有的部分,都不會缺少。」
霍岩靜靜看著她,沒吱聲。
文瀾又抬起看一眼,接著說,「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們可以聊一聊。」
霍岩笑了一聲。
她一邊飛快地動著筆,一邊氣定神閒,「我覺得你體態真的完美,可以自信一點。」
「多來幾趟,可能會自信。」霍岩這回笑意有點自嘲狀態。
文瀾點點頭,表示包容,「我曾有個學弟,一開始和你一樣,放不開,但是後來變了。」
「怎麼轉變?」這話題,他似乎感興趣,輕笑一聲問。
文瀾微微擰眉,筆尖在修飾著他的大腿,他這兩條腿讓她想到《觀景樓的軀乾像》,濃濃的雄性魅力,「他很羞澀,為了讓他自然,我說了很多好話,他後來放鬆了我卻不敢要他了。」
「怎麼?」霍岩兩手搭在大腿上,像來時剛坐下來的動作,隻不過這會兒不著一物。他眼神開始幽暗,笑容不變。
「可能讓他誤會了,以為我對他有意,開始變得黏黏糊糊。」
「……嗯?」霍岩驚訝,劍眉微微一挑,很自然而然的反應。
文瀾停筆,轉了下腕說,「就是,愛上我了。」
「……愛上你?」
「對。」文瀾笑,再次動筆,「你應該知道,藝術家和模特兒之間的風流韻事,許多藝術家著名作品內的模特,幾乎都是他們的情人。」
「拉斐爾。」他吐出一位大師的名字。
「對。」文瀾繼續笑,「不止他一個。」
「你後來拒絕他了?」霍岩看著她皎白的側臉,問。
文瀾微微皺眉,「算是吧。」
「算是?」他一笑,有點疑惑她的口口勿。
文瀾解釋,「我感到抱歉,因為想要塑他,對他過於親密,而隻有我對他親密時,他才會發自內心的熱情展示身體,我很需要這點,明知道不能太過那樣,我卻不由自主的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