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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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不料這位顧娘子如此活潑爛漫,心中卻是有些羨慕她,並無排斥,輕聲道:「我也不喜歡。待長長些便改掉。」

顧細嬋一拍掌心,「如此甚好!」

顧公在來客麵前,縱著小孫女胡說半晌,終於忍無可忍地咳嗽一聲,顧細嬋悄悄沖簪纓吐舌。

簪纓抿齒微笑,原來結交夥伴,不是她想象中那麼難的事。

多承顧小娘子好性情,第一次見麵,便對她釋放出熱情和善意,讓她原本到陌生人家做客的緊張,也因此放鬆了下來。

一時下食妥當,主客便圍坐在矮足花梨案前開餐。

顧沅沒拿他們當外人,不曾吩咐廚下備什麼四碟八碗,這位昔日叱吒朝堂的江左第一世家家主,像一個毫無架子的田舍翁,主食是簡單的麥飯,配有鮮蔬,又有魚膾、鴨脯作肉佐。

顧細嬋介紹說,這些菜蔬皆是自家種植的,簪纓捧著漆碗慢慢品嚼,確覺滋味甘香,與禦膳不同。

等吃過小半碗,她卻漸漸覺得不妙了。

在來的路上她無事消磨,不記得吃了幾塊糕點,以為隻是墊一墊肚子,眼下卻感到腹飽。

初次到別人家中做客,若不吃完,反倒顯得她輕狂,覺得顧家飯食不得下咽一樣。

簪纓想到這裡,便將口中的飯粒慢慢咽淨,又用箸尖挑起米粒送入口中。剩飯在她這裡是件十分羞恥的事,她一點點吃,總能吃完。

「阿奴。」衛覦忽道,「幫我盛碗湯。」

他臨她右側而坐,食案上的鯽魚湯在簪纓左手邊,簪纓聽了忙放下筷箸,取碗去盛湯。

衛覦隨手拿起她的碗,將飯折入自己碗中。

照舊入口,神色尋常。

簪纓雪白的小臉凝固住,腦子都空了一瞬。

衛覦又及時接過女孩手裡偏斜的湯碗,才免於魚湯灑在她袖上。

「哦!」顧細嬋忘了食不言的家規,發現新鮮事一般拖長聲音揶揄,「世叔還和小輩搶食呢,有你這樣欺負阿纓姊姊的嗎?」

可見兩家關係當真很好,衛覦被一個小女娘如此打趣,仍不以為意地繼續用飯,玩笑似的回一句什麼,簪纓沒有聽清。

她此刻滿腦子裡隻有一句話:沾過她口水的食物,入了他人之口……

大司馬難道在她肚裡遣派了蛔蟲兵不成,否則怎麼會發現她吃不了的?還有,武將,都是這樣不拘小節嗎?

可他在某些方麵,實在細心得不似個武人。

在顧細嬋的笑話聲中,簪纓白嫩的耳垂慢慢染成了粉紅色。

然而這還不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事,飯後,衛覦又請顧公為她把脈。

簪纓眼睛裡透出詫異,始對他今日帶自己來此的原因,有了個模模糊糊的猜測。

她不想煩勞長者,但衛覦堅持,精通岐黃之術的顧氏家主也不推辭,洗手卷袖,便為簪纓聽脈。

「嗯……傅娘子夜間可覺神促氣短?小女娘的衛氣弱,身子照常人虛乏些,也是有的。」

顧沅一麵聽脈一麵道,「體內積有虛熱風寒,近日注意保養,還有些積食。」

聽到積食二字,簪纓還未完全褪色的耳根又紅了。

她不想承認是因為自己矯情才總愛害臊,實是過了口的飲食易於他人口中這種事……有些過於突破她根深蒂固的教養了。

難免想起一次,便尷尬一次。

衛覦將目光從小女孩臉上收回,在旁問:「旁的不礙?」

顧沅看他一眼,點頭說不礙,又吩咐孫女:「阿嬋啊,你帶傅娘子去參觀通觀竹樓藥圃吧,傅娘子久居京畿,想必對此新奇。當心待客,不可怠慢。」

顧細嬋心知祖父與衛世叔有話要說,打包票道:「諾。纓姊姊累不累,我與儂講,敝舍有許多可觀可玩的地方呢,倘若不愛走動,到我屋中小坐也好。」

簪纓起身向顧公道謝,回看衛覦一眼,見他無意見,便隨著新結識的夥伴去了。各自女使,隨行而去。

待那片香影結袂去遠,顧沅一指竹墩令衛覦坐下。

「隻顧著故人之女,自己倒不知讓老夫瞧瞧脈象?」

說罷不由分說拉過他的腕子。

列缺穴上的脈門,是人身最為脆弱的地方之一,也是習武之人緊要保護之處。衛覦的手臂一瞬繃緊,肌肉嶒崚。

下一霎,他又放鬆下來,任由顧公拉扯過去,身姿像卸了勁兒的弓弦,帶著八分憊懶矮身坐下。

夏風習習,竹樓外的園林水清蟬噪,風日悠長。

不遠處傳來女孩子喋喋不休的歡笑聲,少女宛如玉鈴的嬌音,比夏日更美好。

說話的是阿嬋,她好說,衛覦沒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不知是因她的聲量輕,還是依舊如在他身邊時一樣靦腆。

不過即使聽不到,衛覦也能想象到,那孩子在傾聽別人的時候,必是神色認真,目光純澈,眸子裡閃動的光澤如水欲滴,讓你覺得她是將你說的每句話都聽進了心裡。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乖。

其實,不要太乖了。

衛覦閉著眼聽了一陣。

顧沅皓眉凝結,把完左手又切右手,終於開口:「還差幾味藥?」

衛覦睜開眼睛,沒有隱瞞,「佛睛黑石,龍鱗薜荔,世所罕見,還在找。」

「七缺其二……」顧沅鬆開手,看著這衛家的後生不悲不喜起身理衣,忽念起已過世十餘年的幼子,深濁的目光裡暗瀾湧現。

「阿奴,」老人突問,「可想過卸甲?」

衛覦動作微頓。

立在竹門光影裡的男子,發如漆,顏如玉,嗓音低冽如酒:「身承祖將軍之遺誌,北地一日未收,中原一日未復,天下流亡飢餒一日未消,覦一日不敢懈怠。」

顧沅定定看著他:「不見血光不起殺心,或可多撐五年。」

衛覦一對豐俊的劍眸被日影滲進了墨。

良久,不發一言,躬身向顧公長揖而去。

*

回程的馬車上,簪纓擺弄著臨別時顧娘子贈她的親手繡製的小香包,精心地係在月要絛上,思索著下次的回禮。

衛覦在她對麵,如中軍坐帳般闔目養神。

當看不見那雙散漫溫和的眼睛,隻見劍眉入鬢時,簪纓會錯覺這個人周身的氣質都變得淩厲了。

不過也有一樣好處,便是簪纓看他時,不怕被發現。

「瞧什麼,我臉上有飯粒嗎?」閉目的衛覦忽然開口。

簪纓心驚,他怎的又知道了,難道臉上也長著眼睛不成。

他如何又知道,自己此刻所想的,正是那件羞於言表的心事,一語便切中肯綮?

此前在顧家也是,她明明不曾表現出來,卻被大司馬一下子看出了她已經吃飽,還幫她顧全顏麵。

這種看穿人心的能力,正是簪纓上一世所缺乏的,她由衷敬佩道:「舅父可否教我,何以識破人心?」

衛覦鋒利的眉弓被驚動,倏然睜眼。

「你喚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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