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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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誰才是那可居的奇貨,誰是賣家誰又是買主,端看其後周旋,而今猶未可知。

簪纓一邊琢磨,一邊慢吞吞地道出:「非我求人,要人求我。」

那麼,王氏的請帖便可以答應下來了,且先去與他們接觸一番,探一探王氏何意。

杜掌櫃笑嗬嗬道,「是啊,東家從前常說一句話,上趕子不是買賣。」

簪纓目光雪亮地向杜掌櫃一抱拳,卻是才從呂掌櫃那兒學來的把勢,由她做來,格外稚拙可愛,「多謝伯伯點撥。」

杜掌櫃狡黠地一眨眼,「此言何意,我卻聽不明白。」

*

回程時,簪纓因想通這件事,緊繃數日的心情輕鬆了幾分。

唐記叔伯們所贈的時鮮禮物,自然都搬到車上一並帶回。離開大市前,呂掌櫃忽然問了句:

「小東家,當真不要士族戶籍了嗎?」

簪纓與傅氏決裂之事,這些耳目通達的二掌櫃們自然早已知曉,隻是怕小東家難過,今日一天隻顧哄著姑娘開懷,誰也沒敢提及此事。突然被老呂捅出來,眾人的心都不由往上一提溜。

「老呂,閉嘴!」

「你不言語沒人把你當啞巴……」

簪纓卻是釋然地笑笑,疊手福身向諸人告別。「一個士族身份罷了,值當個什麼。」

馬車行去老遠,這些在外拎出哪一個都是八麵玲瓏的人物還齊齊站在垣門邊目送,失語一般,沉默良久。

而後,不知哪一個突然沒頭沒腦地開口:「你們想起沒有?」

另一個接口,「想起了。」

想起了當年唐夫人受陛下冊封為「新昌縣君」,詔書送到唐素手中,他們的東家看也沒看一眼,撂在一邊道,區區一個縣君罷了,值當個什麼。而後鋪開地圖,召集他們商討著前往西域的路線,隨手勾抹,袖口沾上了墨。

……

馬車經過朱雀橋時,簪纓和來時一樣,命馬車停下,掀開羃籬靜靜地望了一陣。

今日春堇留在府裡幫忙理賬,隨她出行的是阿蕪,便是那日在行宮教她認五銖錢的綠衣小婢,比簪纓還小兩歲。阿蕪以為小娘子喜歡秦淮景色,語氣天真:

「小娘子喜愛這裡,以後可以常常過來遊玩。」

簪纓嗯了一聲,眸底映著十裡秦淮粼粼而深的水光。

秦淮河上二十四橋,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這朱雀橋。說是橋,實則是由一條條船隻相連,浮在淮河水麵上的浮航。

前世亂軍兵臨城下,便是由此入京,渡河燒橋。

新安王……

她腦中無端閃過一個人影,會是他麼?

「階今日隻欲求見中正大人一麵!」

一道憤厲低啞的嗓音,打斷簪纓的沉思。

她隨聲望去,見朱雀橋的對麵坐落著幾幢高牆官宅,其中一座府邸門前,一個青衫郎肩擔一條磨舊的竹筏麻繩,站在台階之下,那一人多長的竹擔上,放有五六卷竹簡,一位衣著襤褸的老人家枕簡而臥。

門檻內立著個穿紫衣的文掾,居高臨下看著這對貧弱的母子,好笑不已:

「沈階,你評不上品,沒得官做,自去問你鄉閭的賢老。越級找我們大人?你可配!若人人考不上品都來中□□聒噪,我家大人還用不用做別的了?」

那道身量高挑卻瘦骨嶙峋的背影,像一杆竹紮在原地,聲音清晰道:「我已通過鄉閭考評,狀、品皆具,議是八品。為何到小中正這裡,便被黜落?無非我與邵家五郎有私怨,中正大人又與邵氏親厚……」

此時中□□門前,已聚了一些人在圍觀指點,文掾忙打斷他的話,高聲道:「住口!什麼私怨,豎子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我問你,你可曾放言說邵五郎君才學不堪,德不配位,莫說三品,便是給你磨墨都不配?還說甚麼九品官人法取才不當,當棄。哼,好狂妄的口氣,就憑這兩句,把你抓進大牢都不冤。是我們大人看在你有老母要奉養的份上,方才饒了你,倒給你臉了?」

青衫郎慢慢道:「我有策書十卷。」

紫衣文掾越發不屑,輕唾一口,「真當自己是蘇秦轉世,抑或張儀再生了?依我看,你若想給你阿母治病,也不必指望當個小吏,賒支祿銀,直接去白馬寺抄經賺幾個子兒還快些。說不定啊,住持慈悲,還能施舍一口薄棺給你呢——哎,你打!」

他說完話,看見青衫男子驀地握緊拳頭,反將自己的半邊臉俯湊下去,「打呀!毆打朝廷官吏,便等著吃牢飯吧,你這老母也就無人送終了。快些打,快些打。」

「玉兒,算了……」竹擔上傳來一聲孱弱將斷的呢喃。

簪纓在馬車中皺眉看著這一幕。

直到中□□的大門閉闔,青衫郎的拳頭也沒能砸下。

看熱鬧的人群散去,青衫郎對著那扇高門,筆直站立許久,慢慢地跪倒在竹擔前,埋頭,手指用力按住那些劣質竹簡鋒利的邊緣。

「阿蕪,」簪纓垂下眼睫,「你取些銀錢……」

她話音未落,便聽一街外的石階子下,一道低沉而陰狠的聲音響起:「一朝權在手,殺盡負我人。」

一字字的恨毒,仿佛從牙縫中擠出。

簪纓心內霍然一跳,目光如炬地望向那青衫人。隻見他仍然跪在那裡,洗舊的青衣曝於烈日之下,仿佛一片潑灑的廢墨,然他的脊背桀然不屈,一寸一寸緊弓了起來。

「這人好嚇人啊……」阿蕪也聽到了那句瘮人的話,心想不是狠命之徒,斷然說不出這種話來,手裡拿帕子包好的銀錁,就不知該不該給出去了。

她猶豫地看向小娘子。

「給他吧。」

「唔,到底小娘子心腸好。」阿蕪便包好了帕子下車,又聽小娘子叫住她,輕輕道:「不是施舍錢,是買策錢。他不是有策書十卷麼,都取來。」

阿蕪很困惑。

青衫郎也很困惑,他看見一個綠裙小女娘走到自己麵前,將一個碧色帕包放在他手心,而後,不知誰家的健仆,將他的策簡一一搬到街對麵的一輛馬車上。

「小子沈階,敢問……」待他想起問名時,那輛馬車已經轔轔駛去了。

杜掌櫃對於小娘子的吩咐素來聽之任之,小娘子要什麼,他便取什麼,絕不多問。事情辦妥後,一行車馬駛回烏衣巷。

車內。那些竹簡堆在簪纓手邊,她卻不曾打開翻看。

其實她自己也有些迷惑,阿父的書她尚且看不完,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看些不知底裡的書策,她方才的反應,會否有些莫名其妙了。

然而當她在府門前下車,突然看見李景煥的時候,望著那張臉,簪纓豁然開朗。

——有些以強淩弱的欺壓,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卻無一人聲援;而有些欺壓,隻發生在重闈深暗的角落,即使說出來,也無人相信。

——有些無能為力的痛恨,可以宣之於口,哪怕再狠毒嚇人,也不過十字而已;而有些恨意,連說都說不出口,隻能深藏在腹,如鯁在喉。

但那冤,那恨,那苦,那誌,一般無二。

李景煥一步步走過來,唇邊努力泛起一片和風霽月的笑意,就像小時候他每次下學回宮,宮廊上那個久候的小豆丁喜歡看的那樣。

至近,他軟下眉眼,很輕地低語:「阿纓,你消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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