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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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在大市逛了半日,見過阿母從前的掌櫃們,這天夜裡睡得香甜。

明朝醒來,還是照老樣子先去正院瞧了郗太妃。而今老人家已經能用些軟棗糕、鴨肉羹之類的滋補之物,隻是之前虧得大發,又是上了年歲的人,仍舊體虛下不得榻。

郗太妃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糊塗時不知身在何處,除了念叨一兩聲先帝與蜀王,便隻是尋喚簪纓。

安頓好太妃娘娘的早膳,又自用過朝食,簪纓往跨院去尋杜掌櫃。

她記得上一世,她在宮中行過及笄禮不久,庾皇後便開始惦記將唐氏的家財弄到手,頭一件,是為了皇帝五十大壽而修建行宮的事,已迫在眉睫,須用唐氏的錢來填窟窿。

哪怕當時她躺在榻上隻剩一口氣了,他們也說得出甜言蜜語來哄她。她也當真愚蠢,還天真地以為,寫下那封信,便真的可以見到杜伯伯。

黛牆外,遠方佛寺傳來一聲梵音幽渺的晨鍾,簪纓垂下長睫,側影寧定。

她同春堇邁進垂花門時,這間特意撥出來接收貨物的院落裡庭實旅百,隻勻出幾條下腳的阡陌小徑,各司的查櫃人手捧著一本簿子攏賬,清算差不多已進入尾聲。

杜掌櫃叉手抱著不甚明顯的大腹,站在台階上,看著堂裡堂外的東西嘆氣。

「呀,小娘子如何過來了?」一見簪纓,杜掌櫃趕忙下了台階,穿過兩旁累如人高的紅箱子到得跟前,「此處亂糟,無處落腳,小娘子有何吩咐讓阿任喚我便是。」

「沒什麼,我想過來看看。」簪纓方才瞧見了杜伯伯嘆氣,「是否有什麼為難的事?」

「不是為難,隻是看見這麼多東西——一時感慨罷了。」杜掌櫃苦笑著比手引小娘子向外走,邊行邊道,「小娘子也知道,當年我配合大司馬欲帶小娘子出城,觸了皇家的忌諱。其後謀事不成,小娘子又回宮裡,宮裡表麵上說不計較仆一時糊塗,可我這心裡啊,總怕陛下與皇後怪罪,遷怒於小娘子。所以這些年往宮裡進獻的貢物,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不計較多少,隻求宮裡人善待小娘子,沒想到如今……」

如今小娘子還是被太子殿下所欺,退婚離宮。

而簪纓執意與皇宮清算賬務,更讓杜掌櫃警覺,在那座宮城裡,也許還發生過其他不為外人道的不公之事,才會逼得小娘子不惜與天家撕破臉。

可小娘子不肯說,杜掌櫃便隻覺心疼。

好在,如今人出來了,東西也物歸原主了,否則這些能養活一個小國的物資,白撂在不相乾的宮裡,他是個商人,豈不覺得肉疼。

簪纓問:「都還乾淨了嗎?」

杜掌櫃捋須點頭,「大頭不差。」而後左右看看,壓住了聲說,「小娘子大魄力,說給五日便是五日,想必宮裡也怕鬧出些醜聞,動搖東宮的根本,其中也或有忌憚大司馬的意思,倒不曾賴賬。隻不過……」

簪纓側頭,「底下的宮監不省事?」

她在宮中多年,對底下那些見風使舵,貪吝自肥的公公們還算有些了解。杜掌櫃眼中閃過一抹驚訝,沒想到小娘子一語中的,道是。

猶豫一許,他還是緩聲告訴小娘子:「小娘子聞言莫怕,據說昨日夜裡,內府司吊死了一個。」

簪纓腳步微頓。

杜掌櫃忙道,「小娘子萬莫往心裡去,這並不與咱們相乾,想是上頭催得急,下頭又貪得多,堵不上虧空了。

「說起來,這些年宮裡幾個體麵的大總管,往唐記來打的秋風也不少,仆往日看在小娘子在宮裡的份上,都予取予求。這筆賬,我並未記在單子上,一來實無明賬,二來逼急了那幫子尖奴佞宦,頂多抵上一條命,沒什麼意思。不若恩威並施,用他們串通宮內消息。他們懼怕唐氏一句話抖摟出他們的命門,自然乖覺效力。」

簪纓聽後慢慢點頭,「如此用人,甚好,杜伯伯想得周到。」

而後又問:「杜伯伯以為,這些資財於皇宮內府而言,何如?」

杜掌櫃眯起眼:「十室九空,傷筋動骨。」

簪纓:「於唐氏而言,又何如?」

杜掌櫃嫵媚一笑,難得在簪纓麵前露出不穩重的一麵,對她悄悄眨眼,「九牛一毛。」

簪纓莞爾,眸中爍起晶亮的神采,「伯伯,年初時皇室在樂遊苑北修建行宮,可曾找過唐家?」

杜掌櫃有些意外小娘子會提起此事,點頭道,「顯陽宮的大長秋的確向唐家透過口風,意思是這建宮的資費由唐家來出,算作太子與太子妃對陛下的孝心。戶部掛名,從中抹賬,隻待小娘子及笄一過,與太子過了禮,便由唐氏全權接手。」

說到這裡杜掌櫃冷笑一聲,「他們的算盤打得好,如今自然是不成了。」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東堂外,簪纓請杜掌櫃入內,主仆脫履入席,隔案相對。

簪纓正襟危坐,又問:「伯伯以為,如今內府幾空,他們欲建行宮,會否動用國庫的錢?」

杜掌櫃聽了這話,不禁看小娘子一眼,神色不自覺也肅然幾分,微一沉吟:「庶人不敢議論朝堂,隻是如今北朝南下吞晉之心不死,淮北一帶戰爭頻仍,軍費年年不足。三吳之地,夏秋兩季又多有水災,國庫也未見得充盈。

「這大動土木為皇帝陛下修行宮,朝野心照不宣,動的是外財,而非公賬,所以蘭台和戶部那裡才消消停停的。一旦有人提議動用國庫,別人不說,管著錢袋子的戶部尚書,首先便不會答應。」

杜掌櫃對自家小娘子知無不言,話裡便牽扯出許多勢力與內情。

這些局勢利弊,簪纓此前光靠想是想不出來的,盡管聽得仔細,消化起來仍有些艱難。

她淺顰娥眉,一句一句在心裡琢磨,細細的思量半晌,邊想邊慢慢道:

「既然此路不通……伯伯,昨日我在大市聽叔伯們說起往事,言我朝商稅,無論買賣房宅、仆婢、馬牛,及一切散物,有官方文券的,譬如賣一萬錢,便征四百錢入國庫,賣家出三百,買家出一百,叫做輸估;無文券的,同樣也是一百征其四,叫做散估。

「我阿母接掌唐氏後,以為關稅過重,苛於商人,便與朝廷議定,將商稅壓至百征其三,為均估。而為了朝廷無損,唐家旗下所有過關貨物,都多繳一分半的稅賦,是麼?既如此,那麼朝廷在錢財緊缺的情況下,為了粉飾體麵建成行宮,會不會——增稅加賦?」

杜掌櫃靜靜地聽完這段議論,對小娘子的驚訝已完全變成了奇異。

他最知道小娘子剛從皇宮裡出來時是如何:不諳世事,純如白紙。莫說輸估交關,也許就連做買賣要交稅都不知曉。

昨日他是全程陪著小娘子的,那幫二掌櫃東一句西一嘴的,哪裡像小娘子方才說得這麼詳細透徹,這其中大半想法,必然是小娘子自己琢磨出來的。說不定,還熬夜翻了東家和姑爺留下的那幾箱子書來看,不然,怎會有淡淡的青影掛在眼瞼下頭?

杜掌櫃在驕傲的同時,又覺得幾分心酸——唐氏不是沒人了,有他們這幫老夥計在外頭支應,哪裡輪得到小娘子這樣辛苦。

但看著少女雀雀的目色,他又不忍讓小娘子失落,便道:「小娘子所慮確有道理,然而增稅之事,涉及頗廣,需要多方的考量。且北朝無一刻不在關注我朝,全國增稅,無異於承認府庫空虛,示亂於敵,依仆淺見,國庫若不至捉襟見肘,短期內應當不會。」

簪纓聽後恍然,麵露一絲赧色,「是我想事淺顯了。」

說罷她嗓子有點啞,雙手捧起案上的薄荷飲子,貓兒似的把唇湊到盞沿邊,輕抿一口,慢慢地潤喉。

這個放鬆的舉動有種天然的嬌憨氣,杜掌櫃越發愛憐,正欲安慰她無妨,便聽那低著頭,被劉海遮眼的女娘道:

「那麼便好辦了,請伯伯聯絡為修建行宮出錢的各大皇商,盡數罷停供應。」

杜掌櫃悚然一驚。

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小娘子要做什麼,目露精芒,一下子坐直身子。

「——小娘子想逼得中宮走投無路?」

「嗯。」簪纓不以為意地應一聲,扳著手指,語氣依舊軟糯,「國庫的錢不能動、皇商的錢不能支、私庫空了、庾家沒了,依庾氏的心性,她左看右看,到底還是覺得我這顆軟柿子,有望來捏上一捏。」

她得給對方一個求上門來的機會呀。

簪纓放下盞子,又轉頭問底下人,「傅府有什麼動靜嗎?」

此事春堇知道,一直備著小娘子問呢,立即回話:「傅老夫人自那日回去後便病倒了,至今未起。傅中書自請辭官,聽說陛下不曾挽留,如今是不任不黜,擱置在那裡不論。傅大郎直降三品,由五經博士降為谘議,仍在太學領職。」

簪纓不在意邱氏病不病,那些人還做不做官,隻問:「他們可去了傅氏的各家宗老府上走動?」

春堇搖頭,簪纓便道:「遣人去提醒,邱氏走不了,傅家不是還有長腿的人麼,十日轉眼便至,若等我上門,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春堇應是。

杜掌櫃在旁邊聽得百味雜陳,苦笑著抬袖遮麵:「小娘子還是少與阿任學一些吧。」

那窄袖下,卻是淚光斑駁。

他心疼小娘子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強撐著自己如此迅速地成長起來。其實不必的,大可不必的,小娘子回了家,自此以後便該無憂無慮。杜掌櫃不敢落袖,裝作擦汗的模樣,以輕快的口口勿道:

「以後無論何事,小娘子隻管吩咐我等便是了,這些都不必小娘子自己費心應對。」

簪纓詫然相視。

下一刻,她一對巧致的眉眼綻然輕開,唇邊抿出一對輕甜的梨渦。

「杜伯伯,做一個三餐一眠事事無憂的閨閣女娘,也許很好,但我,不願意的。

「我想自己看一看外麵的天,自己走一走人世的路,自己撐一撐遮雨的傘,自己,做一回自己。」

杜掌櫃忘記了遮掩,怔怔垂下衣袖,對上那對撥雲見日般明媚的雙眸,大受觸動。

半晌,卻是也笑起來。

「明白了。仆願為小娘子護航。」

*

杜掌櫃給那些貪私的總管太監留一線餘地,果然有用,內監中不乏首鼠兩端之徒,沒過多久,便有一條消息傳來:

皇後數日內頻繁召小庾氏入宮。

那頭顯陽宮裡,小庾氏還為佘信那日來家中放肆,失了與劉家的一門好親事懊惱不已,聽了嫡姊之言,詫然道:

「什麼?!要我家愉兒與那傅簪纓……這如何可能?」

「噤聲。」庾氏往常便看不上小庾氏一驚一乍的作派,皺著眉眼,「天大的好事降到你家,你卻還看不上眼了?」

「娘娘,不是這話……」小庾氏眼珠轉了幾轉,「這傅娘子多年來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孰人不知孰人不曉,雖則眼下有些口角……可我們阿愉不成器,如何能掠美?」

她咽了口唾沫,小聲接著道:「臣妹知道,庾氏沒落了,娘娘這些年一直想讓崔愉過繼在庾氏門下。論理,這本是天大的榮耀,臣妹隻有歡喜的,可當年那衛……那大司馬離京前揚言,吳郡庾氏一門,從此後繼無丁,有一個,他便、那什麼一個。連我家夫君也受波及,好好一個世襲罔替的二品侯爵,硬是自降到從四品,就因為大司馬一句『若逾四品,崔氏必步庾氏後塵』……娘娘,我膝下就阿愉這一個兒子,豪財與美眷自然很好,可也得有命去享啊。」

小庾氏知道皇後在打什麼主意,她是眼看傅娘子不跟太子了,便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外甥身上,左右不讓傅娘子落到別家。真成了事,到時唐家那份兒巨財也落不了崔家,還得被宮裡找由頭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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