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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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蘊從前同衛婉玩得最好,也算看著這半大小子長起來的,哪能看不出衛覦的緊張,淡笑一聲。

「你倒還肯護著她。」

她的語氣別有意味,似乎衛覦從情理上不該護著她——簪纓聽不懂,心裡莫名發緊,看向擋在眼前的背影。

李星烺心道一聲不好,想起皇姑母與唐夫人雖都與先皇後的關係好,彼此卻是看不對眼,從鬥棋鬥馬到鬥富,就從沒個握手言和的時候。

他正待上前解圍,卻是顧公先開口:「阿蘊,今日乃成忠公喪祭,餘事便莫談了。」

翁翁發了話,長公主便嬌然一笑,應是,「本宮也不是來砸場子的。」

說罷,也覺有些無趣,她是陪同江洪真過來的,既然祭奠已畢,便攜手離去。不過轉身前,她到底忍不住對簪纓多說了一句:

「幸而從宮裡出來了,真嫁給東宮,你對得起哪個。」

「殿下……」江洪真無奈地輕輕扯了下她的手。

不料簪纓眉梢輕動,卻真接她的話,當著這些來賓麵前朗聲道:「小女謹遵長公主殿下指教。」

衛覦回眸看她一眼。

靈堂中響起輕議聲。

李蘊眼色微深,終於刮目細看了這小女娘一回,看起來也不像個隻會躲在別人身後的草包嘛,還懂得借她的勢,這膽子也不算小了。

她嫵膩的笑容裡多了一分真實,「你這孩子倒有趣,會下棋不會?本宮從沒贏過你母親,倒可與你下幾局,讓本宮討回來。」

衛覦在簪纓誠實地搖頭之前,低嗽一聲。

好似終於不耐煩了,提醒長公主注意場合。

長公主一笑而去。

走到中庭時,她望天心道:「你贏了我半輩子,本以為你尋郎子的眼光必不如我,沒想到,死後讓你翻了盤。」

隨著長公主的離去,唁客也陸陸續續告辭。

長公主同唐氏小娘子一個敢說一個敢答的兩句話,雖語焉不詳,也足以令人玩味。

簪纓立在空曠的靈堂內,背對明燭搖曳的長夔案幾,注視著那些高冠博帶的背影走遠,心中默念:今日之後,名幾何,望幾何?

這裡悼賓唁客盡散,與烏衣巷僅有一坊相隔的小長乾裡,沈階站在三間瓦舍的院門外,眺著街麵上士紳人家主動搭起的幡棚,久久出神。

他的視線裡突然跑來一個穿竹布衫的年輕男子,是他的同窗好友倫雲方,停在他麵前氣喘籲籲道:

「阿階你所料真不錯,江乘顧明公果然去祭奠了!還有二皇子、四皇子、王丞相、楚司空,聽說連長公主殿下都去了,那排場,真了不得。」

沈階聽後道聲多謝,低頭默默慮事。同窗曉得他的脾氣,知會一聲便返身走了。

……大操大辦,極盡張揚,不似那位女郎的作風。

從前士人求仕,有邀名養望一說。

可女郎又不做官,她此舉何為。

若有過往行人,便能見到一位雙眸漆黑如珠的青衫少年郎,一時低頭看土,一時白眼望天。

如此翻覆良久,少年終於鬆開緊鎖的眉頭,輕輕吐出一口氣,喃了句老子之言:「吾不敢為天下先。」

身後忽然傳來一步一響的拄杖聲,沈階回頭看見阿母出屋,神色一收,忙回身攙扶。

沈母緩聲道:「今日是那位公爺的大喪之日,此事終歸與你有乾係,於禮,你該上一柱香以表寸心。但貴門尊崇,不能因那位娘子心善客氣,咱們便不知好歹,腆顏攀附。」

自他敲了登聞鼓替子胥公昭雪後,唐氏為表謝意,連日來送贈謝之禮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

聽聞他母親重病,需用東珠作藥引,有一位姓杜的掌櫃親自送了兩趟東珠過來,每一回都是成盒成盒地往桌上堆,還說待小娘子料理完郎主的喪儀,親自登門致謝。

托賴這份心意,阿母連服了一旬新藥,如今沉屙漸減,已能自行下地走動。

沈階聽見母親教誨,低頭應是。默了一許,他又抬起頭,問母親道:「娘,若孩兒為了入仕,想走一條極難走的不歸路,無法時時在母親身邊奉養,母親可準許?」

沈母沉思一刻,慈藹地看著自己的孩兒,「我從前聽你父講起,為官者有三謀,為稻粱謀,為功名謀,為天下謀,吾兒欲從何者?」

沈階回:「為天下謀太大,孩兒不敢比追先賢,不敢虛認。為稻梁謀太小,孩兒不屑為之。那麼,便算為功名謀吧。」

沈母點點頭,久病初愈的臉上肅了神色,「若你肯為黎民百姓著想,建功立名,哪怕我不得奉養,又有何不可?若你有朝一日貪婪奸詐,為非作歹,辱你祖輩之名,哪怕你時時孝順於我,我也不認你這個兒子。」

沈階聞言,目光灼灼如星鬥,便知自己該去拜訪那位女郎了。

他撩袍跪地給阿母磕了一個響頭,「孩兒謹記。」

*

長明燈長明不衰,靈堂裡少了外人,供案上多了十幾副名士挽聯,以及半截據說是當年黃河岸邊斬殺胡兒頭的生鏽馬刀。

簪纓不要人陪著,想一人守在這裡陪父親說說話。

杜掌櫃羅掌櫃等人皆退了下去,唯獨衛覦不動,說:「我也想陪三哥說說話。」

簪纓見他實在不肯走,隻得心想,好吧,他不是外人。

結果守著守著,兩個各自想同先人說話的人,就變成了彼此說話。簪纓跽在厚厚的蒲團上,目光輕輕側向那隨意蹲在火盆前,漫淡地撚幾遝紙扔進去的人。他的身量太高,坐在馬車裡簪纓都替他覺得屈就,此時蹲身在那兒,卻讓簪纓莫名地想起了她的狼,二者踞態竟有幾分像。

「小舅舅,長公主殿下說,『你倒還肯護著我』……那是何意?」她問得小心。

「沒什麼,她心性跳脫,常有驚人之舉,你不理她就是。」

普天下怕隻有他,敢張口便說長公主的壞話,簪纓還是覺得其中有隱情,輕揚的吳儂軟音像個春日裡夠不著花枝的小女孩:

「小舅舅有事瞞我嗎?」

她緊接著認真加了一句,「無論何事,都可告訴我,我能受得。」

衛覦終於回頭,上下兩道漆色睫線匯在眼尾,少了鋒利,拖出一筆縱容的餘味。

他漫嗯一聲,「什麼秘密都要告訴阿奴嗎?」

有人在避重就輕,可簪纓還是一瞬心虛。

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有秘密瞞著他,生怕他下一句便反詰,問她是否也有秘密。

她是不會對小舅舅說謊的。

隻得作罷。

堂中靜了,偶爾隻見不知何處卷起的一陣低風,將火盆裡的紙灰卷個旋兒。

門廊外頭的徐寔和林銳卻是來回踱步,搓掌捏手,就差露出嚴陣以待的神色了。

徐寔道:「你去,請大將軍出來,且回房歇一歇。」

林銳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不然先生去?——其實誰去也都沒用,將軍說了陪小娘子守靈,不會離開的。」

徐寔默然。

今日是十五。

外界皆傳說大司馬每月十六會舊傷復發,犯狂嗜血。

其實不是十六,而是十五之夜的子時。

那也不是什麼寒傷,是羯族蠱毒。

隻是這個秘密軍府裡瞞得好,知道詳細底裡的,除了已去雲遊四方的葛神醫,也便是他還有大司馬的少數親騎衛。半真半假的謠言盛行,是大司馬放任,這消息傳得越離譜,越能迷惑敵人。曾有北魏邊騎想趁著十六這日,在南朝大司馬身體最虛弱之時偷襲北府,被衛覦帶兵反殺。

他們都錯了。

這一日,不是衛覦最虛弱的時候,是他最想殺人的時候。

此蠱無名,製方費解,解藥難尋,不會瞬息致命,隻會日積月累地勾出人心裡最深重的恐懼與欲念。

直到宿主神智崩潰,發瘋發狂。

男人的欲,脫不開酒、色、財、氣。終年領兵之人,還要再加一條,殺伐。

徐寔眼前閃過愛兵如子的祖將軍臨死前那一個月,拔刀斬向親衛的一幕……

「去備著冰,備著藥。」他顫聲對林銳道。

林銳仿佛也被軍師的擔憂感染,狠狠壓下眉眼,「將軍說了,那藥沒用……除了葛神醫留下的七合方,別的都沒用,可剩下的兩樣藥材,始終找不到……」

他咬牙握緊拳頭,向堂裡望了眼相隔一個蒲團的兩道人影,「將軍不會傷害小娘子的。」

徐寔閉了閉眼,他知道。

每常發作之時,大將軍都是一個人閉門硬扛,再難堪的樣子,他一個人都可欺於暗室。

可今夜他執意陪小娘子守靈,佯裝無事,就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成倍的痛苦。

然而徐寔也知,大將軍是不可丟下小娘子一個人的。

天很快暗了下來。

屋外圓月懸空,蛩聲嘶嘶,靈堂內除檀香外又點上了驅蚊香,任娘子送了回暮食進來,簪纓與衛覦兩人相對吃些。

簪纓已經好半天沒說過話,勉強用了小半碗米粥,挪回蒲團上,一點一點地耷著腦袋,愈發沉默。

衛覦早便看出來,這孩子一累就愛發困打嗑睡,今日折騰了一天,到這時她明顯已經撐不住了。

衛覦道:「你回去睡,我替你守著。」

「不好。」簪纓倔強,困了就拿涼帕子擦擦臉,累了就扭身半臥在大墊子上,總之打定主意守好這一夜。

幸而如今是入夏時節,晚間有風不涼,還算好過一點。

衛覦瞥了眼堂門大開之外的暮天圓月,微微蜷了下手指,沒再攆人。

子時在不知不覺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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