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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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像那位幕僚的風格,但又不大似他教的話,倒像小娘子自己早已想好了。」

徐寔同大將軍走在通往東堂的花/徑上,「用出資建行宮來交換逐庾氏出宮,庾氏入寺,便同廢後,主意不算行險,隻是不知宮裡頭是何意思。」

言及此,徐寔攏袖道一聲,「小娘子,有些氣象初成的樣子了。」

簪纓好幾日沒與檀棣說話,衛覦縱著她獨自靜了兩天。可她與那新來的舅父鬧別扭也罷,這幾日也未曾來找他,衛覦預備過去看看。

今日他換了身白裘,長裘偶爾拂過低椏處的野荊花枝,沾上淺淺一道印。男人側頷瘦淡,話依舊不多。

徐寔知道大將軍哪怕開口,也不過是老生常談的四個字:隨她喜歡。

身穿輕薄夏衫的軍師餘光看見那抹白,心下嘆息。兩人穿過垂花門,衛覦忽麵無表情住了步子,停在假山下的石槲叢邊。

遠遠望著那間堂屋子,久未轉動視線。

徐寔隨之望了一眼,才發現有人已經先他們一步,進去勸解小娘子了。

東堂廳的菱花門盡日敞著,簪纓無事便在此間讀書看賬,也方便人來這裡尋她稟事,漸成習慣。

正翻過一頁書,眼簾下頭現出一段青色袍角,簪纓沒抬頭,隨常笑道:「蹈玉來了,今日外頭熱不熱?」

半晌沒人應聲,她抬起眼,才發現來人不是沈階。

「檀郎君……」

不知怎的,猝然見到這名神情溫潤的郎君,簪纓有些局促,下意識掩書起身,「有事找我嗎?」

那雙水清無辜的桃花眸抬起瞬間,一下子撞進檀依的心裡,過後才見戒備與無措,慢慢淹過了她明眸裡的天真不設防。

檀依心想,她口中那人,是令她如此信任的人嗎……麵上歉笑,目光乾淨,「想同你說幾句話,不知可否方便。」

簪纓忙請他坐,又喚阿蕪奉茶。檀依見她有些亂的樣子,也不知那日與義父對嗆的豪情哪裡去了,無聲笑了一下,隔著一張案,嗓音仍是緩淨的:

「不用忙,我想著,你也許誤會了一些事,便想過來與你說一說,希望不曾打攪你。」

「不曾。」簪纓避開視線,胡亂地擺手,「對不住,這幾日並非與你們置氣,隻是、我之前不知舅父有這樣的安排,那事是不作數的……你與檀小郎君,理應有自己的路走。這些年耽誤了你們的念想,對不住。」

檀依來京之前,原以為久住宮省的女君,該是如何嬌矜精致、目無下塵,卻竟是這樣心軟的人啊。

明明有人仰仗她活到了今天,她卻生怕對不起誰。

五官清朗有雅氣的郎君睇目詢問,「願聽聽我的事嗎?」

見女子點頭,檀依徐徐道:「依原是吳興一門小士族的正房遺腹子,因生父早喪,母親誕下我後也病故了,被族人侵吞家產,霸占房田。我是吃百家飯長到十歲的,不怕女娘笑,十歲之前,我大字都不識一個。」

簪纓聽著,從最初的忐忑慢慢沉靜下來,他的經歷竟與她有幾分相似,輕聲問:「後來你便遇到舅父了?」

檀依點頭,「義父那年行商留宿在山莊,得知此事,助我奪回家產,又收養在側,為我延請名師教授經學。」

這年輕的郎君溫潤一笑,「後來我問義父,為何相中了我,義父扳著手指頭數:出身清白,少時逢困識恩知報,性子靜能被壓伏,還有,長得真俊。」

他故意模仿的口音,居然惟妙惟肖,簪纓忍不住輕抿了一下唇瓣,很快收住,小聲道,「不要逗我。」

「是。」檀依彎眸應下,「阿寶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你是不是以為義父從小便拿我們當童……當兒婿一樣調/教?其實不是,阿父隻是口頭不饒人罷了,他待我等如己出,衣食住行無一不親自過問,又手把手地教我商行道理,帶我結識人脈,這兩年,也將外圍生意慢慢地移交到我手裡,給我練手。義父總說,我與阿寶要配的是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小女娘,即使機會渺茫,我們也得日日努力,變得越來越出色,才有可能給那個小女娘最好的一切。」

簪纓聽得心裡酸脹,她已明白了,這兩個少年的成長經歷的確與她不同。

她是被人一味地打壓再打壓,鎖進籠子,除了一食一水再也見不到更廣闊0340;天地;他們卻是被舅父精心地栽培再栽培,帶在身邊行走四方,給他們陽光雨露,給他們見識一切世態的機會,讓他們如鬆竹拔節,長成頂天立地。

可她依舊搖頭,「你們出色,是你們自己努力本該得的,不是拿來配誰的。我之前……都不知你們的存在,這不公平。」

鬆鬆兩鬟髻,隨著她的動作輕微一晃,黑亮到極致的發絲甚至泛出幽藍光澤,如同兩片起風的山嵐,兜住少年心懷。

檀依捏起手指,費了些力氣才讓自己收回視線,沒有失了禮節,輕呢:「沒有公不公平。阿纓,我十歲前活得賤如草葉,若無義父有心為你選夫,世上便無檀依,我終此一世,也許隻是個渾噩農夫。所以我從小便知道你,知道遠在繁華京師裡,有一顆小小的發著光的明珠,這顆珠子的光照到了我,我才有機會改頭換麵,過上從前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非止如此,我還知曉,倘有一日我有足夠幸運,甚至可以帶那顆寶珠回家,從此日日珍拭。故而我十歲以後的每一天,皆在如此期待的快樂中度過。」

檀依抬眼望著她,「所以不是你亂想的那樣,而是我知你在,卒當樂死。你若不喜歡這個說法,那麼,我便為長久以來因你得到的幸運與喜樂,在此鄭重謝你一聲。」

他說完,才發現麵前的少女已經麵紅耳赤。

檀依反應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放輕聲音,似羽毛拂耳,「阿纓,我不能如此喚你麼?」

嘴裡問著能不能,這不是又叫了一遍?簪纓不懂,這人看起來溫和無棱角,說出來的話,怎會直白不藏鋒。

她捏著汗濡的掌心想要避走,又覺那樣太沒出息,於是不看他的眼睛,強作鎮定道:「若希望落空,豈不痛苦。」

檀依詫然失笑,「仰頭望月,豈會因為伸手夠不著而難過?」他無比自然道,「小娘子是我心裡的月亮啊。」

簪纓在他坦然的笑容中猝失所感,唯有心跳一聲一聲,咚咚敲擊著耳膜。

「看起來小娘子同那位郎君談得挺投機。」

假山旁的徐寔開口說。

這處離得大堂遠,聽不見他們說話聲,卻能看見那對年輕的身影隔案談天,狀若親近,還有越聊越向前傾偎的架勢。

少年少女,情竇初開,最是青梅煮酒般酸澀醇冽的滋味。

衛覦眸色森沉,望著那個擋在她對麵的少年身影,「檀棣選人的眼光,能作準麼。」

徐寔聽出這語氣裡的不耐,意外地看了大將軍一眼。

衛覦說完自己也是一默,凜凜地霎了下睫。

徐寔看著那身裘,又不由擰眉,往常大將軍壓不住喜怒的時候,一月也就那麼一次,可這個月他蠱毒發作的次數,已經趕得上一年的光景。

若換成商家盈利,早已日進鬥金,落在衛覦身上,卻是一次次地向外流失生機。

徐寔雙眼望前,「主公是等著葛神醫來時罵人,還是不準備等到與葛神醫見麵的那一日了?」

這句諷諫說得很重。

衛覦知他擔憂,不以為忤,也不諱言,「每次一見她,心中便愧,愧極便怒,控製不住。文遠費心了。」

徐寔沒理會大將軍難得的軟話,說:「那便別再見小娘子了。」

衛覦聲色一頓。

分明沒有變化的眼神,無端冷了幾分。

屋裡頭的人,喁喁說著話,暑氣薰烈的外庭氣氛卻不那麼靜美。徐寔頂著身邊的凜寒之氣,難得強硬一回:

「大將軍,既然自控不住,便莫再見了!您不曾發覺嗎,您受小娘子的影響太多了。」

徐寔並非不知道,小娘子在將軍的心裡意義非凡。

她是衛娘娘在臨終前,親手托付到將軍懷裡,殷切囑咐他保護好的那個繈褓嬰孩;

是將軍這十年在外征戰,一想到京裡還留有一份牽掛,便惜生不輕死的靈符;

也是牽係著大將軍少年在建康城難得快活的那幾年,濃墨重彩的一抹回憶。

他視衛娘娘長姐如母。

他在唐夫人麵前可肆意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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