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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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舉議大司馬北征,簪纓是從樂遊苑回府後方得知的。

非止是她,因著衛覦下朝後直接帶她赴苑遊樂,口風嚴得緊,隻字不曾提,所以參與宴會的大多數人都不知曉,這才有了簪纓心無旁騖盡情玩樂的一天。

她回家聽說了此事,猝不及防,隨即一想小舅舅在朝會上方聞此事,下朝後卻還能神清氣閒地帶她玩樂,稱得上心有驚雷而麵如平湖的大定力。自己耳濡目染,也不可太過浮躁,這才按捺擔憂,慢慢思量。

而自從衛覦在廷議上表明北伐的意願,那些反對太子的聲音,便都轉向了他。

接下來的幾日,衛覦上朝隻有一件事:吵架。

都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然真到了用嘴皮子定真章的時候,提槍杆的哪裡說得過提筆杆的?

可衛覦偏就是個異類。

此前朝野很少有人用「文武全才」來形容衛覦,一是因南朝這位大司馬常年以馬上單手提一杆百斤重的隕鐵綠沉槊,身先沖鋒斬敵顱的驍悍作風示人,膂力怖人,武勛卓著,戰力又聞名南北豪雄,加之那個流傳甚廣的月圓夜後暴虐嗜血的傳言,人們便忽略了,衛覦本是出身於玄儒雙修世家的家學淵源;

二是因為,當朝以名門高士為貴重,以兵革為賤籍,即便做到大司馬這個位置,統兵十萬二十萬又如何,高閥豪門依舊羞於將其與衣冠子弟相提並論。

百年之前,以王謝為首萬人空巷去追捧名士衛玠是一回事,可如今對待這個棄文從武的河東衛氏後人,士族內心既懼,又想表現出清高的不懼來,哪怕知道衛觀白少年時文采驚艷的人,也絕口不提此事,故意忽略此點。

可睜著眼睛裝睡有用嗎?

他們又吵不贏。

「想晉朝南渡之初,元帝尚有言:『寄人國土,心常懷慚。』」

衛覦立於太極殿丹墀下,身後隻有零星武將,對麵是以太子為首的名士公卿,一人獨對,氣度凜重從容。「先祖以江左為異國,以身居江左為寄人籬下,永嘉之恥不忘,收復之誌永懷,至今百年而已,神州陸沉,百年丘墟,諸公便都忘了嗎?」

王逍肅色道:「大司馬也言,此為初渡年間事。當時亦有驃騎將軍回答元帝,王者以天下為家!帝王所止,便是國之鼎都,故有王氏先祖輔佐元帝於江左經營,有了這百年太平光景。」

「太平光景?」

衛覦一笑,「想是你王氏一家的太平光景吧。本帥記起,昔日王家祖上有人糾兵叛亂,意欲謀國,做丞相的王家兄,剿滅了做叛賊的王氏弟,過後王氏還是穩坐這世襲罔替的丞相之位。對了,胡族進犯中原時,未南下的王氏子弟留在北魏朝廷,如今也混得風生水起,同太原王氏一道,給胡兒策力謀國。琅琊王,太原王,你們王家真出人才,旁人哪裡比得。」

王丞相發覺他每說一句,陛下與太子的神色便沉吟不定一分,養氣功夫再好,也不免鬱結。

王逍道:「無須挑三撥四,現下說的是北伐。南北隔江對峙多年,已形成微妙平衡,然我朝國庫始終不盈,當務之重在民生經濟,不宜大戰。大司馬卻嗜殺好戰,定要打破這平衡,到時生靈塗炭,便不怕成為禍首嗎?」

衛覦慢慢念出「國庫不盈」四字,漫然瞥睫,叨咕了句貌似沒頭沒尾的話:

「荊州謝刺史,日食一萬錢。建康丞相府,奇石盈庭旅。陸家出行,銅鈎紖車,瑩牛蹄角。郗氏燕居,莊園十餘座,蔭客上千人?」

在場臣僚半數色變。

被影射窮奢極欲的代中書令陸抗不悅地道聲:「你——」

衛覦接口,「我罵人就罵人,別揭人短啊,是不是?」

陸老府君臉上陣紅陣白。

王逍闔目養神。

李豫在座上輕咳一聲,冠冕下的嘴角冷冷翹起。

雖說桀驁難馴的衛十六和盤根錯節的士族之勢,都令皇帝頭疼不已,但憑心而論,衛覦這幾句譏諷,狠得快慰宸心。

衛覦卻沒興趣討好誰。

一身鐵甲鋒寒,拄匣而立的男人收梢眼鋒,懨淡地撂下一句:

「北朝有吞並江左之心,南朝無光復漢家之念,遲或早,國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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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煥提議北伐,事出反常。阿玉,我想他一是想解北府兵困城之急,二是順水推舟,調走大司馬,對唐氏覬覦之心不死,然否?」

簪纓在府裡也沒閒著,說事的同時,她還騎著新得的汗血小馬駒在園子裡溜躂,加深熟悉騎馬的要領。

沈階則生疏地騎著一頭青驢,跟隨在女郎身邊。

於是便有了新蕤園中一女騎馬,一子騎驢,各自晃晃悠悠,並行議事的滑稽場麵。

好在這府園夠大,容得下他們來回走馬。

幾日前在樂遊苑,沈階初次學騎馬,坐騎便是這頭骨架瘦小的青毛驢。倒不是衛覦故意折辱人,而是沈階個頭雖高,人卻削瘦,一身的書卷文氣,怕頭一次跨坐北府高頭大馬,雙股受罪,這才換了驢子。

沈階本人寵辱不驚,好似騎驢騎馬都不甚緊要。他沉吟了一下,在驢背上傾身低聲道:

「除了覬覦唐氏,恐怕,還有對女郎覬覦之心不死的意思。」

他想起了那日太子殿下追到女郎麵前的神色。

他與太子身份泥雲,然而同是男人,他認得出太子的眼神,那可並非絕情絕義,相反,是欲求不得。

沈階漆黑的眼珠落在女郎耳垂的白玉墜子上,不敢多抬一寸,說這種難以啟齒的話,語氣唯有認真,「女郎要當心提防。」

簪纓默了一下,不理此節。卻是守在馬下護著她的檀順耳清目明,聽到了這一句。

少年眉頭緊皺起來,卻不曾插嘴打斷他們。

簪纓攬轡道:「好,就算他有此打算,上回你說過,世家不會贊同兵出中原。」

沈階點點頭,正要細訴,簪纓已接著道:「之前你告訴我,南朝現有的稅製采用租布調,百姓交稅,士人卻可免稅,而各大門閥非但免稅,下麵的佃客莊客同樣不需向朝廷交稅,隻服務於世家,稱為蔭戶。依律,一等世家蔭戶五十,二等世家四十戶,依次遞減,然而事實上,又常有世家的蔭戶逾超了定額,豢養門客幾千、私屯私兵幾千,朝廷卻又無從追究的事。這樣一來,富庶之族不納稅,入繳國庫的重擔便全分攤在平民頭上。

「而一旦北伐征軍費,加征稅賦,則百姓承擔不起,怨極生禍,恐怕有變。若不從百姓身上出,便要世家讓利,晉軍北上途經之州郡,糧糗不入庫,直接換成助軍費,各州的太守刺史,又多是士族出任,必會損之利益。」

沈階贊然點頭,隨即唇又抿緊,「世家與朝廷爭利久矣,朝廷卻奈何不得世家久矣。為君至此地步,為臣至此地步……」

坐下驢子輕噴鼻息,沈階身子顛了一下,掃了掃雜念,道:「方才女郎說的是世家門戶私利。其實也有公認的不宜北伐的理由,便是軍糧補給的問題。」

簪纓看過去,見青衫幕僚皺眉,「想從建康到打洛陽,再至黃河,戰線太長,相當於千裡饋糧。」

沈階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不太容易。」

簪纓細細的黛眉蹙起,「是怕北胡截斷,還是南朝內部有人動手腳?」

對於這個大問題,沈階顯然覺得他們不過是在紙上談兵,過於虛浮,含糊地道,「兩者皆有。」

「姊姊別忘了,就算沒有這兩者之礙,江南的驢馬數量太少了,運送軍資隻能靠水路。」卻是檀順把話補全,叉手扳著後腦勺,仰頭道:

「南邊的戰馬不如北邊多,南朝的人口也不如北朝多,打仗運糧呢,是這麼算的,一兵之糧,常需四人負運,也就是說,大司馬若帶十萬兵馬北伐,便至少需要四十萬人負糧,當然了,若用牲畜去運更方便簡省,但而今是盛夏,牲畜多發疫病,一牛馬死則傳染一廄,反而會延誤戰機。」

說到這檀順咦了一聲,輕輕嘀咕,「不該呀,大司馬熟知兵法,怎會選擇在夏季長途跋涉開戰……」

簪纓有些意外地看向這個一笑起來便熱忱無憂的少年。

檀順眨眨眼,「若無姊姊退婚這檔事,阿父本要送我去軍中磨礪幾年的,所以阿寶多少知些皮毛。」

「所以,」簪纓左右看看,「你二人都不看好北伐嗎?」

檀順望天不語。

沈階輕撫毛驢鬃毛,半晌道:「大司馬高瞻遠矚,非小人能夠揣測。」

簪纓聽出他言下之意,目光微沉,深思幾許道:「如果唐氏願意出資助軍,出動旗下人力呢?」

檀順眉頭微跳,沈階卻沒有太意外的樣子,淡道:「我想最後大司馬若能說服朝廷同意出兵,那朝中必然有人會提出,讓唐氏解囊紓難。竊以為,大司馬斷然不會同意。女郎,這些年養北府軍,大司馬寧可一力支撐,都沒開過這個口子。」

簪纓經此一提醒,醒悟過來。

是了,若唐氏主動請纓出資,便是正中那些世家的下懷,世家樂得一推四五六,不出錢也不出力,隔岸觀火,說不定還會幫點倒忙。

到那時,唐氏騎虎難下,便真是與北府綁在一起共浮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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