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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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府十萬軍,向來視大司馬一言為軍令如山,寧抗聖旨,不違軍令。

往常最以衛覦馬首是瞻的得力參將卻仿佛沒聽到,抓救命稻草一樣含淚望向葛清營,「先生,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你告訴我別的什麼藥能救女公子,謝榆赴湯蹈火也一定找來!或者那下毒之人,他定有解藥的對不對?」

葛清營搖頭,他方才說過,此毒是絕戶方,入體即化,隻怕製蠱之人也隻知製法,不知解法。

這位人到中年的神醫輕輕嘆道:「若是無藥,在下也有法子令女公子退燒醒來,暫且調養好身子。隻是聽你們說,她中毒的時候年紀太小,此毒已浸入骨髓,難免有些後遺症——餘生隻好養在深閨,不能受風吹雨淋,不可激烈活動、勞累過度、大喜大悲。如此可安然活到三十歲。」

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驚得抬頭看他。

唯獨衛覦,低頭靜靜望著簪纓的睡顏,仿佛如此看下去,便能等到她睜開眼睛。

「三十歲後呢……」謝榆喃喃問。

葛清營道:「三十歲後,呈早衰之症,發枯白,生皺斑,而後每況愈下,活不過四十。」

「大司馬……」杜掌櫃終於忍不住哽咽,向他重重叩了一個頭,腆著老臉說出厚顏無恥的話,「唐氏餘生願拚盡全力,滲入北朝重新連通西域商路,為大司馬尋找此蓮!眼下還望、還望……」

衛覦反而轉頭問了葛清營一個看似不重要的問題,「不可劇烈活動,不可勞累過度?」

葛神醫點頭,「萬萬不可。小娘子的肌骨極嬌嫩,除此之外,還要謹防她受到皮肉刀傷,一旦傷口過深,可能潰爛無法愈合,恐有截肢之患。」

衛覦鼻梁兩側的睫影輕顫。

怪他,見她喜歡便教了她騎馬射箭,以為她從前受盡了苦,而今終於可以嘗些甜的。

怪他得意忘形,忘了天道待人從來不公。

所以她不是癡笨記不住事,也不是嬌弱淋不得雨,不是因為矯情,才每餐多吃一口米便心口作痛,也不是因為嗜睡,才好幾次在他麵前一瞬息便睡著。

皆是被人所害。

她一心想要擺脫自己的身體弱勢,那般努力地加餐、奔勞、練習、忍痛,以為這樣便會變強,殊不知越是如此,越會適得其反。

衛覦起身走到謝榆麵前,按住他肩頭。

在他這裡,從來都隻有一個選擇。

老天不肯偏護的人,他護著。

突聽嗆啷一聲刺耳金鳴,謝榆抽出月要刀架在脖子上,刀鋒沒輕沒重地割進肉裡,血流如柱。

徐寔變色喝斥一聲,謝榆血紅著雙眼隻看大將軍:「卑職違抗軍令罪當萬死,死前隻想問將軍一句,女公子無藥活不過四十,大將軍無藥,活得過四年嗎?

「女公子一人之命是命,大將軍的性命便不是性命,北朝萬千被胡人鐵蹄□□得生不如死,日日望南乞盼王師的漢人性命便不是性命嗎?若如此,我不忍見大將軍步祖將軍後塵,卑職先死!」

謝榆說罷壓刀刎頸,被衛覦一隻手鉗住刀柄。衛覦卸刀擲地,另一手按住下秩血染衣領的傷口。

人人都說南朝大司馬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無所畏懼,其實,他也有怕的事。

他怕有一天會像祖鬆之將軍一樣發瘋失控,沒有死在戰場,卻恥辱地自刎在自己的佩劍之下。

祖將軍毅力如神,自中毒之日起也沒熬過五年。

衛覦當年在祖將軍中箭後,第一時間為他吸/毒療傷,由此染上了相同的疆蠱,開始時因分量不多潛伏在體內,不曾覺察,直到祖將軍去世後才發作出來。而今滿打滿算,也快五年了。

可是怕就怕了,又有什麼了不得?

他低頭對自己最信得過的參將道:「你要知道,我最初從軍的緣由,便是護不住至親家人,深恨自己無能。若不能守家,何以守國,若不能救一人,何以救萬千人。阿義的命,隻管記在我頭上。言盡於此,謝參軍若仍不解,則你我道不同,北府不敢再留閣下這位大義大才。」

「大將軍,您別趕我走……」謝榆哽咽不成聲。

衛覦還是淡淡樣子,給他止完血又幫著抹淚,「哭喪呢。」

林銳在屏風外極力仰起頭,淚水還是從這名從來隻知流血的驍勇漢子眼裡沖刷而下。

屋外皎月掛天河,月將圓,又快到十五了。

-

毒龍池中蓮裝在一隻扁銀盒中,一向由謝榆貼身攜帶。取盒開蓋,風乾水蓮呈褐色,樣子與一朵夾在書裡的枯花沒什麼區別。

誰能想到世間萬金難求的聖藥,會如此其貌不揚。

衛覦見杜掌櫃欲言又止,道:「衛覦以性命擔保,此花是藥非毒,杜掌櫃可放心。」

杜掌櫃哪裡還會不放心,方才聽著那位謝姓忠將的一聲聲哭訴,他的心就像一片肉在燒紅鐵板上來回煎,慚愧得想自己先抹了脖子。

他才要說話,衛覦又道:「摘得這朵蓮花是七年前的事了,三年一開,便是現在去了西域也無用,杜掌櫃不必太放在心上,西域雪山處處凶險,派遣人力是枉耗性命。」

頓一頓,他回望帳榻,「我知道,杜掌櫃將尋找那六味藥的事告訴阿奴了吧。那個說了就說了,今日之事,你若想她醒來後日日活在痛苦裡——

「盡管說。」

知道今晚前因後果的,就隻這幾個人,衛覦自己的人約束得住,唯一的變數便是杜防風。

杜掌櫃從那深靜的語氣裡感知到一股暗湧的凜冽,心跳弼弼。

雖則他私心裡也願瞞著小娘子,但聽見衛覦的吩咐,便覺格外心酸,也覺得自己格外麵目可憎。

葛清營已施針使簪纓的高燒退去,既有了藥,便先不用那虎狼方子強行催醒病人。按他的說法,「女公子近日勞累過頭了,讓她睡一睡,並無大礙。」

他給出的熬藥方法,需用文火慢熬雪山水蓮八八六十四刻鍾,也就是將近一日半的光景。杜掌櫃得知後便去一刻不離地守著藥爐。

衛覦留在屋裡守著她。

堂內開窗散了血腥氣,正是夜清月涼。葛清營料理完一個,沒有離開歇息的意思,觀覘衛覦側臉,「上個月發作了幾回?」

徐寔眼皮一跳,感知到不屈權貴的葛神醫要罵人的前兆,欲替主公遮掩,衛覦眼睛不離榻上人,隨口道:「沒有。」

連掩飾都懶得裝一下。

葛清營皺眉伸手,捏住他的手腕。

衛覦卻翻手掙開,即使知道簪纓睡夢中什麼都聽不到,仍然忌諱在她耳邊說這些不好的事。起身對葛神醫向外比手,「外麵說,有勞先生。」

葛清營好歹懷著一顆濟世救人的慈悲心捺住了脾氣,三人坐到屏風外,葛清營仔細地給他把了回脈,越聽眉頭越緊。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衛覦好幾眼,最終隻是嘆息:「若還想撐完這場仗,不可再動怒。」

從聽得簪纓中蠱開始,便反常地壓下怒氣,靜得像一潭深水的衛覦漫不經心道:「知道。」

「不可再動欲。」

徐寔忍不住看了大將軍一眼。

從側麵看去,男人高挺筆直的鼻梁如一座峰巒佇在刀削的崖壁之上,生了這張擲果盈車的麵孔,卻又如此凜寒不近人情,隻會讓人想到禁欲二字,而不會將任何放浪靡亂的字眼與他沾邊。

所以世人皆道,大司馬不近女色。

然而那羌人之蠱,本就是激發男人一切欲/望的惡魔。

從前每到十五圓月夜,大將軍是要泡在冷水桶裡冷靜自己的。

可自打回京這幾回發作,每次都趕上離得小娘子很近,早早備好的冷水浴都無用武之地。徐寔有些難以想象,大將軍不行那事,是如何忍耐下來的。

衛覦不怎麼當回事的樣子,出人意料冒出句兵營葷話:「這你得跟我身子說啊,我哪裡管得住。」

不管他是不是故作輕鬆,葛清營神色不動,說出第三樁叮囑:「不可再動情。」

徐寔心起驚雷。

衛覦霎然挑破眼鋒,推開神醫手指收回腕子。

屋內一時靜得離奇,從他的位置,隻要想轉頭,便可透過屏風的空隙看到內室榻帳。然而那張如冷玉雕琢成的臉,始終未動。

瑩瑩燭光映著他,也映著榻上少女安靜的睡顏,輕勻呼吸,若有似無。

「不曾。」半晌,衛覦從薄唇間吐出兩字,不容任何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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