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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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崔嵬身形一頓,轉過臉的雙眼都在發光,「好,好。」

簪纓便隻留下阿蕪在身邊,讓其他人先回去。

而後與衛崔嵬同乘馬車,來到坐落在青溪埭旁的衛氏府宅。

轔轔的車馬停在門閥石階之外,大門一開,衛崔嵬毫無架子地比手讓小囡囡走在前頭。

他畢竟是祖父輩的人,簪纓覺得老人家客氣得過了頭,有些發赧。

然而一想到他是小舅舅的阿父,心中的親切又沖散了那點拘謹。簪纓知道怎樣能討得長輩開心,俏皮地咬了下丹唇,卻之不恭地當先繞過影壁。

走入庭院,簪纓腳步卻是一滯。

這是她第一次踏足衛府,原以為這座百年老宅內,必定雕梁入畫,綠木成蔭,可讓簪纓始料未及的是,她眼前隻有一片空空如也。

沒有樹木花卉,也沒有假山流水,簪纓一眼望去,曠寂四方園宇內,除了裸露坍圮的土石,便是大片荒草。

僅留的幾處被草掩住路徑的荒敗亭子,也拆毀得隻剩個破敗的地基底座。

簪纓忽然想起杜伯伯曾與她說過:有機會去衛府做客看一看。

那一日是她詢問杜伯伯,小舅舅是如何養活的北府兵。

簪纓心口發悶,身側的手指一點點收緊。

從他人口中聽聞,與自己親眼所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忽而心想:建康豪門大族,家家後繼有人,謝家有,王家有,陸家有,就連式微的庾氏也有。可是曾經的北地大族、曾經的皇親國戚衛家呢?

世人都說,衛家出了個一身反骨的反叛,他們明麵上叫他煞神,背地裡隻當衛覦一匹見誰咬誰的瘋狼,都怕著他,躲著他,罵著他。

他越是把整個衛家都賠進北伐大業裡,他們越要罵他,是狼子野心,是圖謀不軌。

衛覦從不屑解釋一個字。

簪纓心裡卻不平,那些罵他的人,誰的家裡是這樣的?

她心情復雜地轉頭去看衛老先生。

衛崔嵬倒是一副安貧樂道的神色,依舊樂嗬嗬的,「一棵名貴樹種,能換一把精矛,一條金尾錦鯉,能換一副革甲。矛利甲厚一分,打仗便能少死一人,做兒子的會算賬,老頭子哪能不支持。」

他撫須笑道:「人生在世,三餐一榻,我有間屋子住便成了。」

隨著一老一少在這勉強稱得上園子的空曠院子裡走,一間間家徒四壁的房屋在簪纓眼前展現。簪纓越看越沉默,一葉而知天下秋,資養北府軍的投入,搬空這一座宅邸哪裡盡夠,眼前的觸目驚心不過是她看得到的,以小舅舅一不做二不休的性格,想必衛氏宗族百年的家資底蘊,也都傾覆進北府這口無底洞了。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問身邊的老人:「那伯祖的房間裡……」

衛崔嵬明白她在擔心什麼的那一刻,險些捧腹笑出眼淚,「老頭子一張睡覺的床榻還是有的,不用擔心這個。」

又沖她眨著眼睛道:「阿纓可別被嚇著了,敝府雖簡陋,一杯清茶尚奉得來,阿纓愛吃什麼,隻管說,我叫管家買去!」

簪纓捧場地跟著抿了抿唇。

她想了想,一邊漫步一邊軟聲道:「前幾日聽到淮北傳回的攜報,北府兵已過穎水,和北朝鎮南將軍在譙國的第一場遭遇戰,以八千對兩萬,大勝。伯祖可放心。」

這道攜報是前線先傳回朝廷,再由杜掌櫃探聽出來告知她的,也不算什麼機密。

衛崔嵬聽後,反而搖頭輕嘆:「憑先聲奪人,一鼓銳氣,先勝一戰自然容易。隻是這場仗不好打啊。」

簪纓眉頭微皺。

這些日子,她從太多人口中聽到過這種說法了,隻是沒想到,力主支持衛覦北伐的衛老先生也會如此說。

她疑惑:「您不是支持小舅舅的嗎?」

衛崔嵬漆黑的胡須在風中輕擺,聞言一笑:「他是我兒子,雖說我這個老子做得不稱職,卻不能看著他孤立無援,滿朝文武,無人支持他,老頭子自然要做他的後盾。隻不過……從大局來看,南軍要北進洛陽,行軍千裡,最怕糧道後續不繼,隻能求一個速戰速決。這百年間,北朝與咱們打過何止一次交道,咱們想速勝,難道胡人便不會用那拖字訣,堅壁清野,擾敵遊弋,將十萬大軍生生的拖垮嗎?你隻看到第一戰阿覦以少勝多,那是他托大不願投入勢均力敵的兵力嗎,不,正是因為行軍速度出現了參差,他隻能用輕騎前鋒先戰,占下一個首勝的優勢。之後大軍若想深入中原腹地,隻會一場比一場用時更久,投入更大。」

衛崔嵬目光深遠地望著北方的天空,「太險了。」

他心中道:除非……

簪纓沉默良久,卻隻道:「我相信小舅舅。」

衛崔嵬離奇地望著神色清倔的小女娘,說不出那種暖烘烘的心情是欣慰還是什麼,「現如今,也隻有你肯幫他說一句好話了。」

簪纓回以微笑,雖平和無鋒棱,卻無端堅定。衛崔嵬心血來潮,忽然捂著肋骨,「哎呀。」

「伯祖?」簪纓嚇了一跳,忙去攙扶。

衛崔嵬叫出第一聲,寂寂庭除還是寂寂庭除,沒有人理他。老人惱羞跺腳道:「哎呀!哎呀!」

這一聲落,數道黑影帶著滿身的不情願現身在兩人身旁,隻是比起之前多了一倍人數。

衛崔嵬看著出現在簪纓身旁的陌生暗衛,怔忪一瞬,隨即展眉自語,「他果真想得周全……」而後,又向自家的暗衛首領瞪眼,「當著客人的麵不給我麵子!」

衛府暗衛領頭麵覆黑紗,從僅露的一雙眼睛卻也能瞧出無奈,不敢多看簪纓,與她身後的暗衛一點頭,都是衛覦一手調/教出來的,顯然相識。

簪纓這才明白衛老先生在乾什麼,哭笑不得。

衛崔嵬心安理得地眨眼睛,「府上沒別的好玩的,想給阿纓看個新鮮。你可千萬別告訴阿覦。」

人都是小舅舅安排的,他若瞞得住才是怪事吧。簪纓轉念一想,難為衛伯祖終日守著這樣一幢空宅,無後生小輩在身邊含飴弄樂,他心中苦悶,又能與誰言說?

便帶著哄勸的口口勿道:「若伯祖不嫌叨擾,日後阿纓多來陪伯祖聊天喝茶,好不好?」

衛崔嵬聞言,明顯失神片刻。

他忍住點頭的沖動,彎眸搖頭:「好孩子。罷了,阿覦知道會不高興的。」

簪纓欲言又止,便沒再堅持。她不曾留下用膳,又陪著老先生逛了逛,便告辭出府去了。

望著那道背景,衛崔嵬心中沒來由閃過一句話:她本該是衛家的媳婦……

-

就在簪纓在衛府逗留之時,長公主府收到一封信。

信封上的具名是新蕤園,李蘊拆開信件一看,卻是簪纓請求她未來三天連日去佛寺上香。

李蘊看著這封沒頭沒腦的信發了會呆,既一頭霧水,又有些壓不住的氣急敗壞——小妮子求人便求人,難道不該親自登門說明前因後果,才顯得出誠意嗎?寫在信上算怎麼回事。

而且看字跡遒秀有勁,恐怕連她的親筆都不是。

最終,李蘊無可奈何地摔下信紙,「那丫頭,是不是知道十六離京前托我護著她?!」

不管怎麼說,簪纓那日既然當麵向她承諾,有廢後之心,李蘊樂得瞧瞧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從不信佛的人還真就餘尊降貴,乘著公主份例的紫帷金鸞車,高調地往護國寺跑了三天。

三日後,坊間全傳開了,據說從天竺傳來的佛法靈驗得很,這幾日又有高僧入宮布道,又是長公主入寺拜佛求子,連皇家都信的道法,想想,那還能有假嗎?

大市上賣佛像的鋪子也如雨後春筍般,一下子多了起來。

上等玉石雕刻的佛像,售價隻要兩貫錢,百姓皆從眾,有鄰居買了佛像回家供奉,自己若不供,便好像分不到福澤一樣,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便出現了家家供佛,戶戶燃香的情況。

更有人聽說,皇家同護國寺的法師相約,在樂遊苑北的行宮外建起了祈福的鍾樓,由道行高深的住持親自開過光,隻要一千布施錢,便可以敲鍾一下,沒有上限。

據聞城中的幾大巨賈,都已經出錢預定了敲鍾一百零八下的道場,百姓聞聽,越發躍躍欲試。

他們沒那麼大財力可以敲一百零八下,但左右幾家鄰居湊一湊錢敲個八聲,還是可以做到的。

這種事都是寧可信其有,接不到大福,能分些餘澤,保家宅太平也好啊。

京中信佛的熱浪如火如荼,琅琊王氏卻坐不住了。

王家世代信道,而今坊間佛義廣布的聲勢,儼然有壓過五鬥米道的趨勢,連皇上也延請高僧入宮,為太子講經布澤,讓他們不能不心生警惕。

連唐氏都能查探出這背後有太子推動,王氏豈能查不出來?一個太子也還罷了,王氏越往深入查,發現唐氏竟然也摻和其中,這便讓王丞相有些警惕。

這位纓娘子不是一向同太子不睦嗎,衛覦出征前連太子的肋骨都打斷了,她怎麼還幫著太子行事?

聯想到前些日子,纓娘子曾被皇上召入宮中,王丞相心緒微沉:不會是宗室許了纓娘子何等好處,要同她一道對付我王家吧?

皇權與門閥的權力之爭,歷來是平靜水麵下的深流暗湧,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尤其在太子如今廢身臥榻、北伐不知成敗與否的結果牽扯南朝格局、而王氏下一步該怎麼走還未定準的情況下。

事關家族未來,王逍無論如何都不敢大意。思來想去,他決意命五郎先去新蕤園登門拜訪,探一探那位行事出人意表的女公子的口風。

依他作想,有樂遊苑中一同遊宴的微末情分,中間又有衛十六這層聯係,興許好說話一點。

不成想,簪纓見王璨之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得知他的來意,態度疏離:「小女子不過是個商人,自然在商言商,有人信佛,佛像賣得好,我們唐氏便賣佛像。正常的交關生意,落在貴氏口裡,怎麼就變成別有意圖了?」

王五郎看著與第一次見麵時氣質完全不同的少女,忽然醒悟,他當初隻覺此女是個被養在深閨的尋常嬌客,是多大的誤解。

他在蕤園待客的茶廳中撫案一笑,索性明人不說暗話:「女公子心有定算,我不相信沒人告訴過女郎,佛寺的聲望若照這個事態發展下去,會引起什麼後果。」

簪纓語氣輕淡:「什麼後果。」

王璨之輕睇著他那雙精華內斂的漂亮眸子,拿出清談的風姿,不緊不慢道:「女公子應當曉得,佛門內允許有蔭戶,這部分信眾為佛寺乾活出力,是可以免稅賦的,一旦百姓發現這個巧宗,那些交不起稅的人家,便會紛紛遁入佛門,逃禪避稅,本就不富裕的國庫進項就會雪上加霜。這是其一。」

簪纓似笑非笑地聽著,仿佛無動於衷。

王五郎見狀繼續道:「其二,佛寺造像,需用大量的銅礦,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用銅的地方隻多不少。女公子既言在商言商,便該明白民間一旦缺銅,將會影響到貨幣的流通。沒有銅來鑄造足夠的五銖錢,不法之徒很可能會用鐵幣以次充好,如此一來,隻會擾亂商行貨市。」

這些話,早有沈階為她條分縷析過。簪纓垂睫飲完一杯茶,方才慢慢道:「難為王郎君為了勸服我,也沾染了市儈氣,一銖一錙地向我曉之以利動之以理。然而佛教盛行最大的損失,王郎君卻不曾提及,那便是若佛教一躍成為南朝第一大教,道教見黜,對王家的聲望會有影響,然否?」

「王郎君嘴上說明人不說暗話,卻還是不夠坦誠啊。」

王璨之被詰得無語片刻,終於輕嘆一聲,「成,女公子開條件吧,你要怎樣才肯收手。」

簪纓抬起光采閃熠的眸子,微笑:「好說,請王丞相親自來與我談。」

言下之意,他王五郎不夠資格。

在王璨之難能一見的驚愕表情裡,少女輕飄飄撂下逐客令,「現下王郎君可以回府稟告丞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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