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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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馬乃馬中名種,的確性烈,不受他人馴服,知鞍上易主,焦躁地揚起馬蹄。

衛覦伸頭按在具裝馬頭上撫扌莫幾下,安撫住,揚頭問:「敢騎嗎?」簪纓紅衣如火,明眸彎彎:「敢!」衛覦微微一笑,這才上了另一匹馬,輕策一聲,與她並肩,順便也擋住蜀王遲遲未收的視線。

然他擋得住視線,蜀王沉穩的聲音依舊傳來:「小娘子可想清楚,今日你執意與竟陵王同去,是以個人的身份,還是以唐氏家主的身份?」衛覦目光驀地沉冷。

在他開口之際,簪纓搶先倩然一笑道:「以我已身之名又如何,以唐氏家主之名又如何?」蜀王靜靜地注視這個身負巨財的小娘子,口口勿暗含警告:「若是小娘子自己想出京去遊玩一番,天南地北,京口三吳,自然是無處不可去。

然而,小娘子終究是唐氏之後,若還記得當年唐夫人執掌唐氏時,立下的『唐氏行商,不乾軍政』的規矩,為避嫌疑,便不該與北府有太多牽連。

」>原來如此,簪纓一笑,蜀王千裡迢迢回京,為了道謝還在其次,他原是怕唐氏與大司馬聯手,反了這大晉。

紅衣少女眼含譏誚,踞馬環顧四周,脆生生道:「原來李家人還有人記得『唐氏行商,不乾軍政』這句話。

那麼,當年為何又要巴巴地,寧可換了皇子也要與我訂親?就因我是唐夫人的女兒,接掌家財,乾係重大,所以我便要時時為大局考慮、受人監管、被人猜忌?——蜀親王既然無端揣測他人,那麼,王爺自己邀我入蜀,又是看重我個人的身份,還是唐氏家主的身份?居心,又何在呢?」驛道內外皆聽見這番振聾發聵之語,瞿然一靜。

往常多是聽說,今日他們算親眼見識了此女膽子如何潑天,竟敢直麵頂撞蜀王。

李翦顯然沒料到長子信上所言的那位「純孝淑柔」的小女娘,如此叛逆大膽,不知何處出了差錯,臉色陣青陣寒:「你是在同本王說話?」帷車中的長公主搖頭輕嘆,心道這丫頭連皇上的麵子都敢不給,李翦你惹她乾嘛?就見簪纓嫣然一笑,「我還沒說完呢。

我簪纓,先是我自己,而後方為唐氏之女,我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別人做不了我的主。

」說完此言,她笑意不見,眼鋒清冷,在銀鞍上微微頷首,「王爺,請代我向郗太妃問好。

」她身後兩千北府騎兵甲戈光寒,嚴陣以待。

蜀王沉眸無言。

之前打算回護簪纓的衛覦,在聽到她開口說第一句話後,便含笑默然。

此間話盡,兩騎默契地策轡齊出。

蜀王帶來的不到千騎親兵未得到蜀王指令,猶豫地讓出道路。

隻是在衛覦那匹馬經過李翦身側時,男人彎身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耳語:「王爺若視我為漢家王莽,可要記得,衛覦不比王莽謙恭。

」……李景煥乘車趕到長亭邊,隔著擁堵的人群與精騎,遠遠看到的正是這幅畫麵。

他眼中看不到別人,隻貪婪地注視那道紅衣背影,眼眶濕潤,心絮如堵。

他從未見過的穿紅衣的阿纓、他從未見過的會騎馬的阿纓,如驕陽般耀目,卻跟隨別的男人漸行漸遠。

不。

李景煥忽然感到鋪天蓋地的恐慌和不舍,他欲追上去,卻望塵莫及。

李景煥焦急之間看到身後的一座瞭望木塔,不知如何想的,竟轉身跑了進去。

隨行的侍衛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隻要站得高一些,再高一些,眼裡就不會失去她的身影!李景煥忍著左肩的劇痛與失去平衡的身體,一層一層爬塔,每上一層,他便推開窗閣,眺望漫長的玄甲騎兵最前方,那道沿著驛道東去的紅衣纖影。

直到看不真切了,便再爬一層,再開一扇窗。

塔有七層。

李景煥登得越高,看得道路便越遠,然而那抹紅影也就愈小,漸漸的凝成一粒朱砂,灼他的心。

總是背影,隻有背影。

「景煥哥哥,她們說阿纓將來會做你的妻子,你將來會是阿纓的夫君,那是不是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意思?」「景煥哥哥,瞧,我們寫的字好像啊。

」「景煥哥哥,再陪我一會吧。

」「景煥哥哥……」一級木梯一段回憶,李景煥追悔著那段他生命中唯一感到甜蜜的歲月,頭痛欲裂。

他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片火光,卻不是金匱書樓的火,而是燒斷朱雀橋的大火。

李景煥終於想起,原來,在前世阿纓臨死之前,他踏入了那座冷殿,見過她最後一麵。

「阿纓,叛軍圍城,點名要你,你就當為了大晉,最後幫一幫朕。

」燭火幽暗的蘿芷殿中,身服玄錦龍袍的男人目光痛惜。

敞開的窗邊,站著一個弱不勝衣的纖影,冷風吹起她的長發單衣,空盪布料中薄薄的那一具身子,幾近於魅。

她道:「李景煥,我情願從未認識過你。

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你。

」「阿纓——」br/>李景煥眸紅似血,望著這個不肯再正眼看他的女子,比指對天,一字字道:「此生是我李景煥負你,可是為了江山社稷,我沒辦法。

若有來世,阿纓,我願日日受雷殛加身之痛,償你所受的苦楚!」然而女子最終還是沒能離開皇宮。

就在她將被送走的前一個時辰,油盡燈枯,睜目而亡。

而叛軍首領未等到他想要的,舉兵破城,大晉遂亡。

「雷殛加身之痛……」李景煥按著疼入顱骨的額頭彎身笑泣,他今日所受因果,原來,都是他昔日親口許下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此身非我有……」他手腳並用地爬到最後一層塔頂,推那木窗,然而這一層的窗子卻從裡頭釘死,李景煥用一隻手臂怎麼也推不開。

他慌了,鼻腔中發出一聲困獸般的悶呻,似哭,似吼,卻就是破不開眼前的這扇窗。

他用身體去頂,用頭去撞,光禿的左臂斷口滲出大量血色,額頭皮開肉綻,皆是無用功。

他看不到她了,看不到了……李景煥頹然蜷縮倒地,淚流滿麵。

——「釋禪師,孤要如何才能挽回曾經傷害過的人?」——「阿彌陀佛。

點塔七層,不如暗室一燈。

」阿纓身處暗室時,他從未為她點過一盞明燈。

眼淚順著李景煥眼角無聲滑落,他突又瘋癲癲地大笑:「新安王,不是他,不是他!哈哈哈……」驛道盡頭,簪纓忽然勒馬回頭。

建康金陵城已在她身後,從她的視野望去,隻能看到驛亭處的一抹塔尖,以及更遠處,那座易名為龍舟山的蒼青黛影。

「怎麼了?」衛覦隨之勒馬,側過峻逸麵容,低問。

簪纓微笑搖頭。

頭頂,有一對軍中飼養的探報鷹隼飛過,她的視線隨著展翅的蒼鷹在廣湛天地間高翔下攬,輕輕道:「今日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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