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第 157 章 殺人,她不會,吞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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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道「將遣敢死之士,乘小舟灌膏油,必燒敵船」

謝韜道「我可在壽春南築浮山之堰,待敵軍來,開閘灌城,使來犯之兵盡為魚蝦。」

簪纓道「刺史莫欺小女不解事,淮南土地浮鬆,難成堤堰,不等建起,水沖自潰。若南朝出此昏招,三年也成不了事,我卻保證,三月之內必然發兵。」

謝韜眯眸,「第二路,你想自廣陵渡長江須知廣陵江麵寬廣,風濤無常,夏秋兩季更是漲潮之時,北軍若要強渡,兵力優勢頓化烏有。昔魏欲吞吳,兵到廣陵,依舊折戟,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之,便是先例」

簪纓應道「江寬與窄,潮漲與落,亙古不變卻有律可循,人之謀略卻可千變。我駐兵於廣陵江畔,縱一時不渡,大不了屯田經營,聚兵甲、蓄穀糧,守驍將,敵盡在我耳目之前。

「反觀南朝,到時候有腹飢猛虎常年流連家門不去,不知朝中尋得出幾個忠臣烈主,能在重壓之下守得住節」

她說到這裡,嫣然一笑,天真無邪地反問「不妨謝府君猜一猜,到那時,是您在荊州的兵馬堅守得久,還是京城裡那些被五石散蝕得骨脆膚柔的王公大臣們,先挺不住」

謝韜目光深動,顯然簪纓所言並非空穴來風,京城浮靡風尚,也一向是他的一塊心病。

二人這番折沖樽俎,針鋒相對,隻有真正領過兵的人,才知其中的動人心魄之處。

雙方在以唇舌短兵交接,不見血光,卻與戰場上真刀真槍同樣凶險,因為雙方都心知肚明,今日的結果若不理想,這一切紙上談兵都有可能發生。

簪纓在沒有衛覦聲援的情況下,應對從容,在謝韜麵前不落下風。

若說之前那六路大軍的布置安排,還可疑心是簪纓從他人口中聽得計策,事先背好來應付謝韜。可是後來謝韜的每一道詰問,無不刁鑽切要,根本無法提前準備,非月匈中統攬大局者,不可能應對自如。

可要知道,短短兩年之前,她還隻是個在樂遊宴上連離騷都未聽過的女子。

衛覦看向簪纓微微褪了點鮮妍的唇色。

在如此高強度的質問、應對、博弈、遊說之下,她怎麼可能不累

檀順看著阿姊的氣色,蹙眉鬱憤,欲上前助陣,被衛覦搖頭阻止,不讓他岔神。

謝韜徐吐氣息「小娘子有一言不實。」

「哦」簪纓神色若淡著的空穀幽芷,「還請府君賜教。」

謝韜「你口口聲聲以京口三萬精兵做威脅。京口與建康不過唇齒之距,倘真能一戰而功成,憑他衛十六的脾氣,早發兵攻占京城了,還等到今日在此與我徒費口舌

「你們必定也料到,京口兵出攻建康容易,攻下建康覆滅了李室皇廷後,這東南之地犄角不接,江、吳、楚、越失主,各路都軍流民,揭竿而起,群雄並作,恐京口兵等不到援軍,又被合剿而滅。」

「到時候,」謝韜目光高弘而深遠,看進簪纓的眼裡,「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為逞一時之威,開啟天下大亂的戰端,這便是你們的大義嗎」

簪纓對於他扣給自己的這頂帽子不以為然,「何來的群雄並起,天下大亂長江以北,豫州生不出亂,兗州服膺大司馬,青州涼州等佛教興盛之地,誠心皈依我唐子嬰一人,非但不會生亂,還忠心護主。翼並兩州,魏賊盡滅,鮮卑殘部避於陰山之北,不敢復出。北雁依附,柔然合盟,西涼小國,不足為懼。請府君告訴小女,亂在何處」

她不待對麵回答,應付棋盤上的收官,自問自答道「亂的是你南朝都城,是西方蜀地,是百越山賊,是嶺南亂民,南朝自亂陣腳,與我北境何乾」

謝韜饒是好道行,聽到這句話,不由暗火叢生,沉聲道「唐娘子便如此置身於事外,不顧生靈塗炭」

簪纓寸步不讓,奇道「難道這一切後果,不正是因為府君嗎府君今日但讓一步,他日便少死百萬人,若不讓,這百萬人的性命可都要算在府君頭上了。」

要道德綁架,誰又不會

謝韜幾乎氣笑,「好個強辯狡辯,旁的沒學到,衛十六的口才你倒學了個十足。隻要洛陽願意收兵,維持隔江而治的現狀,這天下便可太平無事,再無一將功成萬骨枯。」

簪纓看著棋盤,半晌,扔下還欲補救的棋子,搖了搖頭。

「隔江而治,南人憎北,北人忘南,自割江山版圖,遺禍後世,我豈能甘。」

謝韜問「非打不可不怕背萬古罵名」

簪纓背後的衛覦忽然笑了,仿佛謝韜的問題多此一舉。

簪纓也笑了,「或許府君不信,我心之所願,能不打就不打,若不能不打」

她抬起眼,精致的臉龐露出一個恬美無辜的微笑,連聲音都透出一絲甜軟,「我會打得你們爹娘都不認識。」

謝韜一下子噎住。

他能推演出千種策略,但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舉止嫻淑的女郎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大糙話。

梁麥睜大眼睛看著唐姊姊,連嘴都忘記合上,好像驚奇佩服之至。

從來不笑的薑娘聽到女君的話,揚起唇角,檀順無意看入眼中,煞是好看。

當日,沈階以性命質疑簪纓柔善太甚,隻能行小惠,而無法成大事。

若說此事給簪纓帶來了什麼變化,無疑便是將她蟄伏心中的鋒芒逼了出來,讓她明白了必要時候須將自己的利刃露出,對手才會正視她,放棄無謂的輕疑。

她比任何人都不願生靈塗炭,乾戈交氛;但若世人以為她軟弱好欺,一味挑釁她的底線,她也決不退讓半步。

殺人,她不會,吞地,大可以試試

「府君此刻是否在揣測,我此言真假,是否疑慮,區區一女子,有何魄力敢讓天下交兵」簪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開局之前,府君親口說過,有些事,你賭不起。」

「可這局棋,是你輸了。」謝韜平靜地說。

那盤業已下完的棋,白子勝。

以簪纓如今的棋力,縱使絞盡腦筋,麵對謝韜全力以赴的一盤棋,依舊沒有勝算。

天上雲舒卷,在碧血斑駁的草地上浮漾起時聚時散的陰影。

爐具上特從襄樊帶來的甘泉之水早已乾了,茶亦冷了,衛覦透過簪纓發頂,凝視那盤棋,沒有半分緊張擔憂之色,心中默念你當真是執白嗎

與此同時,簪纓反問「謝府君,執的真是白子嗎」

謝韜背脊一瞬繃緊,在這句話後,他終於正視起眼前的弈手。

隻聽簪纓道「我聽說棋中有一種特別的玩法,便是棋子變色。再有優勢的局麵,隻要近墨者黑,白子盡可變為黑子。

「府君說我輸了,我卻看盤上棋子皆可翻轉,為我所用。」

此語大氣魄

謝二郎內心怦然一跳,怔視女子。

她的語氣,不是威氣霸氣冷氣殺氣,唐子嬰是世間絕色,認真說來,她的嬌氣媚氣還多些。

可有一瞬間,他分明感覺到那層妍麗紅妝之下,有一種砭骨的淩迫之感。

他忍不住道「阿纓」

簪纓起身,向謝韜葉袖而揖,「府君今日冒險來此,小女敬佩。但府君的目的,隻是好奇我的應對嗎還是,想給自己一個被說服的機會如今華夏分崩,舊京幅裂,摽末之功,正係於明公一身您心知肚明,如何做才是對蒼生最好的選擇。我不敢說解萬民於倒懸,但揚清激濁,舉善彈違,綏寧四方,義不容辭。亦知府君重名,行事謹慎,在此願向府君保證,待乾戈止息,荊州刺史,還是荊州刺史。」

這算新朝之主向他許以重諾麼謝韜長笑一聲,「我謝韜之原是為一州官而蠅營嗎」

「那你以為她是為了一己虛名私利,才在此與你的刁難周旋嗎」衛覦上前去,輕輕抹了簪纓額角的汗。

「真少見你如此可著一人,連一句話也說不得」謝韜一對上這個凶名在外的桀驁之子,就有些無奈。

這位風流刺史臉上繃著的那層疏離的麵具,此時終於一笑消彌,目光重新投向與衛覦相攜手的簪纓身上。

說來也奇,一站到衛覦的身邊,這個一身氣勢的女孩子便被襯得嬌巧起來。

謝韜眼中,簪纓是典型江南煙雨滋養出的姝麗容貌,柳眉桃眼,美入骨裡,再怎麼充勢,也不像她母親,眉眼間露不出風劍霜刃般的英氣。

她身上沒有雌雄莫辨的鋒芒,而她也不故作颯爽英姿,她原原本本而來,不易裝不掃眉,就以這一身嬌姿麗色示人。

然後,以棋枰為沙場,六路強兵齊發,毋庸置疑地說服了他。

謝韜沉思幾許,「我還有一個問題,來此之前,你何以自信我陳郡謝氏願意助你,親手毀去立身根基,滅盡南朝百年風流」

簪纓道「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可會被吹散的風流,不是真風流」

謝韜神色一變,長嗬一口氣。好一個不是真風流

他怡步踱出亭外,眺望已經打掃乾淨戰場的白水綠茵。

「謝某隻當今日不曾來過。今日的疏漏,是我治下不嚴,竟出刺殺之事。無獨有偶,以後若再有紕漏,也難免了」

簪纓與衛覦驀然對視一眼。

謝韜的言下之意,便是默認荊州會撤防借道,接下來他們想穿過江襄去做什麼,他隻當不知情。

成了。

簪纓麵上看不出喜出望外的興奮,隻是一下子放下心中大石,向謝韜道謝一聲。

目的達成,也無須虛情客套,衛覦直接當著謝韜的麵傳令「告訴龍將軍,不必再隨行,帶著他領出來的兵馬,直發巴蜀。把蜀國給我打下來,蜀王府內親眷,嚴加看管。」

簪纓加上一句,「不可傷害驚擾郗老太妃。」

謝止聽得一臉神思古怪,敢情對方還真是兵強馬足來赴會的,若今日父親不答應,這隊人馬是否就劍指襄樊了

原本大家心照不宣,你好歹遮掩一點,出了木蘭陂再發令,我們也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昭昭不掩,是真不拿我們當盤菜啊。

謝韜笑著拍拍兒子肩膀,他是衛十六,能叫皇帝吃癟,他認真起來,誰能從他手裡討到便宜。

隻不過臨別之際,謝韜猶豫一許,還是忍不住道一言

「婦德傾城,迷朱奪紫。古今從未有之。」

他人情練達,如何看不出簪纓的野心在哪裡,而衛十六對她的縱容又近乎無限。

「你們,當真想好了」

自古從未有女子稱帝的先例。

若這位唐娘子真有時運登臨絕頂,他今日為印證自己的判斷而使出的所謂「刁難」,比起將來這名嬌客將要麵臨的非議,便是小巫見大巫了。

簪纓回首一笑,並不諱言「凡事總有第一次,凡位總有第一人。刺史可有想過,世間男女對半而分,古今卻從無女人稱帝,也許這本身,才是亙古寰宇最怪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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