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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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

皇城東街屹立近三百年的王府大門幽幽開了條縫,一道勁風過後,懸著的燈悄無聲息地亮了,照在王府懸的牌匾上。

這塊牌匾上隻單寫了個三。但皇城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王府名叫三王府,住在此處的,是大昭的守護神,赫赫有名三殿下。

赤紅暮光鋪在王府回廊處懸的一排琉璃鈴上,折射出影影幢幢的彩光。

一位老仆正灑掃著庭院,白骨似的雙手擎著比他高的掃帚,慢吞吞掃著飛落到回廊中細雪般的落花。

他披著一張黑色的鬥篷,麵容蒼白如枯樹皮耷拉著,眼皮繁重的無法完全睜開眼睛,隻露出半點昏暗的血紅眼瞳,弓著背,老得怪異。

微風旋過,一抹頎長秀美的身影驀然出現在回廊之中,老仆嗅到隨風而落的那縷獨特的幽香,轉過身,畢恭畢敬道:「殿下今日起得早,太陽都還沒完全沉下去,是有邀約嗎?」

三殿下望向夕陽,並不回答。

他今日並無邀約,隻是莫名覺得有什麼東西靠近了京城,令他無法安眠,過早睡醒。

如血的暮光淌在他銀白色柔順的長發上,如那廊上琉璃盞般,映出目眩的五色光彩。

一瓣花隨風飄來,他從單薄鬆垮的大袖衫中伸出手指輕輕接住,微微張開眼,墨紅色的一對眼眸宛如上品瑪瑙珠,流光溢彩,分不清到底是墨色中添了層血紅光澤,還是這紅色太幽深,乍看竟紅似墨黑。

它們漂亮又異樣,半掩在纖長濃密的雪色睫毛間。

殿下睫毛輕輕一顫,吹去花瓣,目光饒有興趣地追逐著輕盈的花瓣,直到它落在一旁的錦鯉池才收回。

老仆絮絮道:「鹿跟羊都是剛送來的,我瞧著還不到殿下起身的時辰,本是要打掃完此處再去給殿下準備早飲……殿下自小就要求繁多,血飲裡又是要添花蜜又要放銀丹草,就是老奴現在去取血,怕也要等個把時辰才能端上了……」

三殿下耐心聽老仆念叨,輕蹙起眉,懶散又無奈,捏著寬鬆的衣袖輕掩著臉,無聲無息打了個哈欠。

老仆:「殿下不再睡會嗎?那我這就給殿下備早飲去。」

終於,三殿下開口了。

「一杯就夠了,你端來,剩下的我自己添。」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惺忪倦意,要比他瞧起來孤寂難近的氣質稍顯溫柔些。

三殿下很難伺候,但三殿下又很好說話。

早飲是杯血,要羊跟鹿的三七開,要和雪縫草一起烹溫了去腥,又要再放一朵徘徊花苞冷卻了添香,總而言之,一杯血入口前要經十幾道工序。

三王府的老仆年紀大了,光線稍微強些,就老眼昏花,有時伺候早飲的活做不精細,三殿下就需自己來。

各色花蜜香料端上,三殿下披著件淡紫色的錦衫,瑪瑙銀扣隨手挽了兩縷垂下的銀發,束起了衣袖,耐心烹製血飲,等聞到縹緲而起的香甜味,他殘留的睡意一掃而空,愉悅地眯起眼,墨紅的眼睛亮了許多。

杯中的血飲呈現出半透明的淺,三殿下似對自己拚出的新鮮玩意很是滿意,手指摩挲著琉璃杯。

桌上半個巴掌大的小香爐升起一縷線煙,馥鬱的香氣融進了黃昏的天色,飄向窗外。

三殿下啜飲著他的早茶,窗外沙啞難聽的烏鴉叫聲打斷了他的悠閒。

羽毛黑亮的紅瞳大烏鴉停到桌上的金色立架上,撲閃著翅膀「哢哢」咳著,像個咯痰的粗人。

三殿下嘴角沉了下去,冷眼看著這掃興的家夥。

烏鴉總算咳完,清了清嗓子,粗聲粗氣開口:

「白日的趣聞……咳咳,今日咱就從東街說起,東街點心鋪的那個老板娘,你可還記得?」

三殿下點頭。

「昨日她夫婿養小一事被她知曉,夫婦倆街頭拉扯,將豆腐攤王老板剛出鍋的熱豆腐當武器,一把抓起……」

一杯早飲將盡,烏鴉總算講完街頭巷尾的那些瑣碎趣事,轉向了白日的早朝。

三殿下靜靜聽著,軍政吏治,也同街頭巷尾的百姓趣聞一樣,他全都隻聽不言。若非亡國之危,這些該在位皇帝操心的事,三殿下從不插手,隻聽來解乏。

「年底收回北漠十三郡後,皇帝就在盼北漠大捷的功臣沈將軍回京。今日早朝有提,沈將軍車駕已至外埠,算算時間,明早就能到京。」

「沈豐年。」三殿下罕見地出聲打岔,「上次見他,是十八年前……他夫人,程念安,白馬持槍颯爽英姿,亦是一員虎將,風采並不輸沈豐年。」

十八年前,因漠北前線有幽族豢養的異種出沒,三殿下親自至塞外禦敵,順道在沈豐年的駐紮地借住了幾日。

烏鴉是個百事通,補充道:「與沈豐年結為夫妻前,程念安就已是沈家養女,自小長在軍營,跟沈豐年同吃同習,十三歲就上戰場,確實是了不得的人物。」

三殿下卻沉默片刻,淡淡道:「可惜了。」

烏鴉也嘆。

大昭難得的女將,最後卻死於產後虛弱。

「收回漠北,大功勞一件。」短暫的遺憾過後,三殿下揚眉,似打趣般問,「所以程念安給沈豐年留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烏鴉神秘兮兮道:「女兒。」

「養大了?」

「養大了,過了年就十七了,尚未婚配。」烏鴉道。

三殿下忽而一笑。

烏鴉能說出這種話,自然是從宮裡聽來的,連沈豐年的女兒有無婚配都打聽了,皇帝的意思很是明了,沈豐年的女兒多半是要進宮為妃了。

「沈豐年還有兒子嗎?」

「有個養子。」烏鴉說,「是沈豐年麾下陣亡副將的遺腹子,一直與沈豐年的女兒養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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