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1 / 2)
蟬鳴聒噪,叫囂著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漫長盛夏。
「咪咪,咪咪。」
夏天手裡拿著一截火腿腸,來到院子外的籬笆邊,輕輕地喚著——「咪咪,開飯了。」
她家住在拆遷安置的老小區,院子裡時常會有流浪貓造訪,小區裡的流浪貓她都認識,還給它們取了名字。
比如頭頂上有一團黑毛的白貓,叫黑團;有隻胖乎乎的大橘叫檸檬;還有一隻叫聲格外沙啞的麻貓叫狼外婆…
它們都認識夏天的聲音,每每當她站在籬笆外呼喚著,它們就會從四麵八方湧出來。
如果她不在了,貓貓們就會沒有食物,就會餓死——她享受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據她觀察 ,黑團和檸檬好像談戀愛去了,所以經常不出現,即便出現也是出雙入對。
今天出現的是瘦津津的麻貓——「狼外婆」。
「狼外婆」是已經被人絕過育的太監貓,除了吃東西,它對其他事再無興趣。
每次夏天一喚,它就從花叢中跳出來了。它長得很醜,全身灰麻,眼睛歪斜,醜萌醜萌的。
夏天將那截火腿腸掰開,一粒一粒地餵到狼外婆的嘴邊:「慢慢吃,還有哦。」
狼外婆吃光了夏天僅有的那一整根火腿腸,懶洋洋地躥到她懷裡撒嬌。
夏天便像媽媽一樣,輕輕撫扌莫著她的腦袋。
「哇噻!」
弟弟夏皓軒從小區黑乎乎的樓棟裡跑出來,蹲在夏天身邊,「貓貓!我要耍!」
小男孩穿著私立小學規規矩矩的白襯衣製服,外套是淡藍色小西裝,領口處還有一個小領帶,揣入外套之中,黑長褲下麵的小皮鞋也乾淨鋥亮。
夏天連忙把貓貓抱走了:「仔細把你的衣服抓得劃了線,媽媽又要罵。」
「我要耍!我要耍!」夏皓軒鬧了起來,「姐姐給我耍!」
「那你隻可以輕輕扌莫。」
「好!」
夏天抱著小貓,小心翼翼地遞到夏皓軒手邊,讓他扌莫扌莫貓咪的腦袋和身子。
沒成想,夏皓軒袖子裡早藏了一個從打火機裡拆下來的點火器,這玩意兒可以電人。
滋啦的電流,沒有傷害性,但特別疼。
他偷偷將點火器對著「狼外婆」毛茸茸的臀部,隻聽「哢嚓」一聲,貓咪受到驚嚇,在夏天懷裡掙紮著跳開。
夜野貓爪子尖銳,爪子將女孩白皙柔嫩的手臂劃出幾道血痕。
反應過來時,狼外婆已經鑽進半人高的苗圃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皓軒!你有什麼毛病!」夏天吃疼地捂著手臂,生氣地罵他,「你為什麼要電它!」
夏皓軒也驚慌了起來,生怕夏天去跟爸媽告狀,於是哭嚷著跑回家——
「哇!媽,姐姐放貓抓我!」
「哇!好痛啊!」
沒過多久,母親林韻華就帶著夏皓軒下了樓,揪著夏天的頭發一陣捶打:「我養了條什麼白眼狼,平時悶不吭聲的,心壞成這樣!」
「沒有!是他…是他用點火器電貓!」夏天一邊捂著頭,一邊竭力地辯解著。
「老娘拚了半條命把你弟弟生下來,在你眼裡還不如一隻破貓!當初你婆要把你扔廁所裡,老娘就不該心軟!」
夏天不再言語,緊緊捂著手臂的劃痕,側身回避了母親。
因為小區了好多人都探頭望了出來,她覺得好丟臉,好難堪。
這種時候,回避是最好的辦法,把腦袋縮回龜殼裡,不聽、不看、不應…
她就是路邊一塊沒有生命的粗糙石頭罷了。
一頓發泄之後,林韻華拉著夏皓軒回了屋——
「幺兒,傷到哪裡沒有?」
「唔…差點點。」
燥悶的盛夏,一絲風都沒有,夏天蹲在草坪水管邊,拚命沖洗著手臂上的貓抓痕。
去年高一的新生入學教育,學校開設過衛生常識講座,老師講到過被野貓野狗抓傷、咬傷,一定要打狂犬疫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跑回家找到了林韻華,把手臂的抓痕給她看:「媽,我要去打狂犬疫苗。」
林韻華還沒開口,窗邊躺椅上織毛衣的婆婆喃了聲:「賠錢貨。」
「打什麼狂犬疫苗。」林韻華沒好氣地說,「前年被狗咬不是打過了嗎。」
「狂犬疫苗的有效期是六個月。」
「我早就叫你不要去逗這些貓啊狗的,你非要去!」林韻華狠狠戳著她的腦袋,「現在被抓了又要老娘掏錢,你不如死了算了。」
「狼外婆平時很溫順,從來不抓人,是夏皓軒他用點火器…」
「你還怪你弟弟!你心怎麼這麼壞!」
夏天回頭,看到夏皓軒坐在一堆樂高玩具裡,沖她翻眼睛、吐舌頭。
「如果是他被抓傷了,你給他打嗎?」夏天咬牙問,「你給他打,為什麼不給我打。」
正在織毛衣的婆婆冷不防來了句:「你能跟你弟弟比嗎,他能傳宗接代,你能嗎?早晚別人家的人,把你養這麼大就不錯了,一天想精想怪的。」
夏天想要反駁,但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
她必須要到錢去打狂犬疫苗。
她不想死。
「媽媽,得了狂犬病會咬人,萬一我把弟弟咬到了,哪個給你們傳宗接代?」
此言一出,婆婆立馬放下了手裡的毛衣:「啥子啊?還要咬人?」
「要像狗一樣亂抓亂咬,咬到都是死。」
「打這個什麼針要多少錢?」
「前年打成200。」
林韻華終於還是罵罵咧咧地從錢包裡抽出兩百塊錢甩給她:「拿去,老娘真的是養了個祖宗!眼看著你弟弟私立學校的學費又漲了,你還一天到晚想方設法掏空老娘!真的沒法過了。」
夏天又望了夏皓軒一眼,他沾沾自喜地拚著樂高,似乎特別喜歡看姐姐挨罵的樣子。
自小到大便是如此,仿佛姐姐挨罵都成了他生命中除了動畫片以外、第二好看的場景了。
當天下午,夏天就去了防疫衛生中心,她自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喬躍躍陪著她一塊兒去。
在繳費的時候才知道,狂犬疫苗最便宜的一針一百,要打三針。
喬躍躍是個特別仗義女孩,毫不猶豫從包裡掏出了一百塊,幫夏天補齊了疫苗費。
「謝謝躍躍。」夏天都要感動哭了,抱了抱她,「我攢夠錢就還你。」
「不用還,小事一樁。」
喬躍躍是獨生女,家境也還不錯,每周的零花錢特別多,一百塊錢對她來說還真就是小事一樁。
夏天有時候會羨慕她,也喜歡和她當朋友。她像個小太陽似的,渾身上下散發著溫暖的光芒,暖和了夏天這冷颼颼的一顆心。
「下次你弟弟再這樣,你就用點火器去電他。」喬躍躍出注意道,「這種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他要告狀,然後爸就會揍我。」
「哼,別讓我遇到他,姐好好教教他怎麼做人!」
醫生叫了夏天的號,喬躍躍陪夏天走進注射室,幫她撈開了衣袖,露出了白皙纖瘦的手臂。
「不怕不怕,一下就好了。」
夏天笑著說:「我不怕的,以前打過。」
「嗯!」喬躍躍卻很緊張,因為她特別害怕打針。
她緊緊攥住了夏天的手。
她的皮膚是非常自然的冷白色,和喬躍躍的手臂擱一塊兒,都不是同一個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