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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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夜裡,李嫵失眠了。

躺在溫暖靜謐的床榻間,腦海中不停地想著那人的話,想著這些時日他的作為,還有他那雙長著凍瘡紅腫的手,時不時就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為何過去這些年,他仍是這般執拗?

他倒是無怨無悔,甘之如飴,可她該怎麼辦?

或許該徹底狠下心腸,就如她嘴上說的那樣,管他去死去活,哪怕他摔死在外,雙手凍得潰爛流膿,也不多看一眼。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卻很難。

李嫵十分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情緒被裴青玄裹挾了。而造成這一點的根本原因,雖她不想承認,卻無法否認——她還在乎他。或者說,她內心深處從始至終都存著一份獨屬於他的感情。

哪怕那份感情已千瘡百孔,不復當初純粹無暇,摻雜太多其他因素,可裴青玄於她而言,仍是那個特殊的、無法抹滅、更無法代替的存在。

哪怕楚明誠再溫柔再體貼,哪怕他們順遂無憂終老一生,若在閉眼前有小輩問她,你這一生最快樂最美好的時光是何時。毫無疑問,腦中第一反應便是少年時與裴青玄相知相許、共同度過的時光。

少男少女間熱忱真摯的愛意,盛夏陽光熾熱,冬日白雪純淨,又如高山月明,皎潔澄澈,無可比擬。

卻也正是曾經的那份愛,叫她前些年無法釋懷,意誌消沉,隻想求個解脫……

思及此處,李嫵心神俱疲,抬手遮住眼,心下不由自嘲,她定是上輩子欠了他,這輩子才與他糾纏不休。

算了,反正年後就要往江南去。

從前惹不起躲不掉,現在起碼能躲掉,那便躲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糊裡糊塗地過吧。

當竊藍色錦繡幔帳外映入淡淡微光,李嫵才在疲累間沉沉睡去。

然而才過了一日,裴青玄再次來到靜園。

這一回,還帶來兩大箱油光水滑的好皮子。

其中最為上品的兩件,一件白狐皮,一件火狐皮,毛色鮮艷細膩,沒有半分雜毛,他都替李嫵計劃好了:「這件白的做成大氅,裡頭縫淡藍或是雪青的料子做底。阿嫵膚色白,這條紅的做成氈帽或圍脖,你戴著定然好看……」

先前在宮裡,他也是這般,有什麼好東西都第一時間往永樂宮送,李嫵已記不清她有多少件氅衣、氈帽、圍脖,隨便拿出去一件都是難得上品,是以現下看著這些,她心裡也沒多少感覺,隻捧著茶盞淺啜,語氣淡淡:「上回不是已經與你說清楚,叫你不必再來了……」

他倒好,非但不聽,還來得更勤,隻隔了一天就來,也不嫌冷。

裴青玄好似看懂她的腹誹,笑了笑:「你都要去江南了,山高水遠,朕以後想見你都難。可不得趁你還在長安,多見幾麵。」

李嫵微怔,思忖片刻,將信將疑地乜向他:「你真的不會攔著我去江南?」

「朕答應過,不會再束縛你。從前是朕糊塗,一心隻想將你留在身邊,做了許多錯事。謝恆之說得對,不該以愛的名義束縛你、傷害你,你不得快活,朕也不得快活。」

裴青玄神情認真說著,又朝她微微一笑:「阿嫵,你想去江南便去,朕會派暗影衛保護你,不叫你再被什麼地痞惡霸驚擾。待朕能尋出空,便去江南拜訪你,到時還請阿嫵發發好心,舍朕一杯茶水喝。」

他一副輕鬆玩笑的口口勿,李嫵卻笑不出來,喉頭莫名發哽,忍不住扣緊了掌心杯盞,冷聲哼道:「誰要舍你茶水,你自去茶樓買。」

「也行。」

裴青玄看著她壓低的眉眼,嗓音磁沉:「隻要能見著你一麵,是否喝茶也不重要。」

這話很輕,落到李嫵耳中,一顆心卻不由

顫了兩下,抬眼見廳堂內還站著奴仆們,盡管他們一個個都垂著腦袋眼觀鼻鼻觀心,但當著下人的麵說這些話,李嫵薄薄的麵皮後知後覺燒了起來。

將手中杯盞擱置一旁,她以拳抵唇,低低咳了一聲:「現下天色不早,陛下也該回了。」

見她下了逐客令,裴青玄也不多留,頷首說好。

如今她待他的態度較之先前已客氣不少,他雖想更進一步,又怕操之過急,反倒招她反感。現下這般,每回來靜園能與她見一麵,說上兩句話,已是很好。

讓下人將廳中兩箱皮毛收起,李嫵撐著桌子起身,送裴青玄出門。

外頭天色已然灰暗,刺骨寒風迎麵吹來,凍得李嫵打了個寒顫,不禁攏了攏身上青蓮絨的灰鼠鬥篷,心裡暗罵一聲鬼天氣凍死人。

裴青玄披著件烏雲豹氅衣,頭戴朱墨色氈帽,本就身量高大,這般一穿戴更如巍峨高山般,轉身看李嫵時,如一團暗影將李嫵兜頭籠住。狹眸掃過她微微泛紅的臉,他道:「外頭冷,不必送了。」

「也不算送你。」李嫵紅唇輕抿:「我回院子也要走這條路。」

裴青玄便也沒多說,並肩走她身旁,漫不經心問:「冬日嚴寒,阿嫵可想去驪山泡溫泉?」

先前每年的冬天,他們都會去驪山溫泉行宮避寒。

可現下自己與他這般不清不楚,隨他去驪山像什麼話?

李嫵牢牢捧著袖中的銅沉手:「不去。」

稍頓,她抬眸看他一眼:「你若去的話,可將璉兒帶上。」

溫泉行宮暖意融融,冬日泡溫湯也是件渾身舒坦的樂事,她雖無法去體會,叫孩子去享受享受還是行的。

「你都不去,他去作甚。」裴青玄麵色淡然:「那朕也不去了。」

「……」

垂了垂眼睫,李嫵平靜道:「隨便你。」

不多時,行至岔路口,往前是去大門,往東是李嫵的院落。

「便送到這裡吧。」

裴青玄止住腳步,視線落在她小巧鼻尖被風吹得泛紅,指尖動了動,下意識想伸手替她捂一捂臉頰,然而對上她明澈如溪的美眸,還是按下那個念頭,隻道:「這兩日可能會下雪,你就在屋裡待著,別貪玩跑出來。若想堆雪人,下回朕來替你堆。」

李嫵輕輕嗯了聲,沒有多說。

裴青玄又看她一眼,知道是該走了,但每次分別時總有不舍,想再多看看她,多與她待上一會兒。

「那朕走了。」

「騎馬慢些,看清路,別又摔了。」

「好。」

裴青玄轉過身,忽又想起什麼:「對了,朕與老師商量好,年前便會對外恢復你的身份。前陣子貴妃喪儀,耽誤了些時日。」

「沒事,避開些也好。」李嫵理解地點了點頭。

「嗯。」

裴青玄頷首,默了片刻,薄唇微啟:「那朕真走了。」

壓低的嗓音好似帶著綿綿無盡的繾綣,李嫵眼波微動,垂下頭:「恭送陛下。」

裴青玄這才收回視線,再次轉身。

忽的一陣凜冽寒風起,枯枝沙沙作響,不遠處隱隱傳來奴仆的驚呼:「呀,下雪了!」

青石板的岔道上一乾人也都愣了愣。

「主子,真的下雪了!」身後的素箏驚喜道。

李嫵微微抬起臉,果真瞧見灰蒙蒙的天空裡那一片片隨風旋轉而落的白雪,天女散花般,紛紛揚揚。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臉頰,微微的冰涼,又很快被融化。

她抬手擦過頰邊小小的水漬,再看眼前的男人,他止住腳步,一隻手伸出,也有兩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阿嫵,下雪了。」

他回過身,清嘉眉眼間染上純粹笑意,將掌心的雪花遞到李嫵眼下:「看,今年的第一場雪。」

李嫵順著他的手看去,小小的雪花在他寬大的掌心,很快融成水,又很快有新的雪花落下。

「是啊,下雪了。」她輕聲喃喃。

再次抬起眼,她望著麵前的男人,雪花落在墨色的氈帽與氅衣上格外的明顯,他說話間的氣息在晦暗光線裡氤氳成霧,朦朧了深邃的輪廓。

倆人靜靜佇立看了一會兒雪,眼見雪越下越大,裴青玄斂眸:「朕得回了。」

李嫵唇瓣動了動,終是沉默,隻靜靜看著漫天飛舞的雪。

倒是素箏沒忍住,見皇帝轉身離去,湊到自家主子身側:「主子,下雪路滑,不然……」

李嫵眸光輕閃了閃,捧著銅沉手的手指倏地收緊,她朝那道在風雪間模糊的高大背影喊了聲:「裴青玄——」

聲音不算大,夾雜在風雪裡,轉瞬便被吞沒般。

半明半昧的天光下,那抹墨色身影微微一頓,而後男人緩過身來,沉靜的視線隔著風雪遙遙落在她的身上。

李嫵喉間無端有些發緊,咬了咬唇,才沉下一口氣:「今日留下來住吧。」

話音落下,男人一貫平靜的神情起了漣漪,須臾,他不可置信地快步走上前。

待在她麵前站定,語氣間也難掩愉意:「你要朕留下了?」

李嫵對上他噙笑的鳳眸,忽有些難為情,偏過臉低低道:「你可別多想,我是看下了雪……上次起霧你命大,隻摔了一身泥。若是今日冒著風雪趕回去,摔斷了胳膊折了腿,那樣大的罪過我可擔不起。」

裴青玄聞言,也沒說話,隻笑意溫潤地看著李嫵。

那漆黑狹眸間無盡的溫柔,滿得快要溢出來,看得李嫵渾不自在,忙避開目光:「素箏,帶他去客房。」

撂下這句話,她也不再多留,急急抱著手爐快步離開。

***

入了夜,雪越下越大,敲打在窗戶上簌簌作響。

在院裡用過膳食,李嫵隨便看了會兒賬冊,便帶著裴璉上床歇息。

裴璉縮在暖洋洋的被子裡,照往常習慣,與李嫵講著今日都跟著外祖父學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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