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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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守衛,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心裡有點怪怪的。

撿俘虜什麼時候變成這麼容易的活兒了,連綁手的草繩都省了。

清了清嗓子,守衛試探道:「那個誰?」

被叫到的降卒,臉上乾涸的淚水和塵灰混合成一片。他好像連語言能力都忘了,被點名後,渾身重重一顫:「嘎?"暨雲城守衛:「……」

連叫聲都變成鴨子的模樣了?

感覺更怪了啊!

像守衛這樣經歷奇妙的人,終究還是少數。

暨雲城中,大多數人都忍不住頻頻抬頭,興奮地看向天上的水鏡。

韓燧石的軍隊潰敗以後,水鏡便恢復了沉靜的舊觀。那些從天而降的雷火,並未在人間留下痕跡。

隻有近乎沸騰的記憶、大敗的敵軍、還有被一串串帶到城外草營的降卒們,切實證明著它來過。

在某一刻,有種奇怪的、激越的期待,在滿城上下的人們心中湧動著。

此刻,他們還不知道這麵水鏡可以帶來什麼。

但他們的未來,終將因那天上的存在,改變方向,改變道路,引向他們難以想象的光明前景。

同一時刻,暨雲城的西側大門洞開,一支裝備齊整的士兵魚貫而出。

這支軍隊,由秦少羽將軍親自帶隊。

在他身邊,偏將因為剛剛的這場勝仗,滿麵都洋溢著紅光。

偏將敬畏地朝天空看了一眼,大聲嚷道:「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事!《尚書》有雲: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我今日方算見了。」

秦少羽一向沉默寡言,性情冷峻。

此刻,他正站在隊伍前方,端肅凝立如同一塊玄武石,等待著隊正清點人數後的回報。

聽了偏將的話,他也隻是點點頭作為回應。

然而偏將實在太興奮了,話匣子一打開就止不住:「將軍你說,若是女郎君還在……」

說到這裡,他滿麵笑意猛地僵住,餘下的話音也戛然而止。

「……」

呼嘯的西風穿過隊伍,好似故人的一聲悠長嘆息,融化在風沙裡。

偏將自悔失言,訕山地垂下頭去。

要知道,秦少羽乃是最早限隨女郎君的家將。

對偏將和城中戍衛而言,女郎是太守家的女公子,雲將軍的掌上珠,他們的小將軍。

但對秦少羽來說,女郎君卻是他的主君和明公。

常言道,主辱臣死。

女郎君為救滿城百姓,出城送信而死,他卻仍然苟活於世。對於素來忠直耿介的秦少羽而言,說是天下間最大的羞辱也不為過了。

偏將有點尷尬地搓了搓手,想著說幾句找補。

忽然,外表好似刀雕斧諾般的秦少羽,像是一尊活過來的石雕那樣,動了動眼珠。

偏將連忙把話岔開:「將軍,咱們現在是要去偷襲韓燧石駐守的後軍,殺他們個落花流水嗎?」

「不,不襲後軍。」秦少羽定定地說,「按女公子的交代,我們去奪他們的糧草。」

偏將錯愕:「女公子是何時交代的啊?」

他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一回,秦少羽沉默了很長時間。

「大概是那夜出城之前,同太守說的罷。」

想起前幾日裡,太守同自己殷殷商討城中兵防的樣子,秦少羽忍不住闔上雙目。

太守一向不擅兵事。但這一次,他給出的建議卻相當地純熟適宜。

這自然不是太守一夜之間開了竅。

他講話時熟悉的頓挫、清晰的思路,分明是在轉述另一個人的計謀真。

女郎出城送信之前,仍然替暨雲上下規劃了這一切嗎?

那個夜晚,她把身影義無反顧地投向箭雨。而她的遺誌……

秦少羽寬闊的手掌,猛地握緊了長刀的刀柄。

他想:女郎君最後的遺誌,我必將一絲不苟地完成。

……

幾個時辰後,韓燧石驟然從昏迷中驚醒。

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扌莫遍了自己的全身。

他還記得,自己昏過去的前一瞬,熾熱的雷火已經逼近到了他的鼻尖。

那一瞬間,韓燧石覺得,自己肯定整個人都焦熟透了。

現在即使醒轉,韓燧石也是心有餘悸,連忙檢查自己身上零件是否齊全。

身邊服侍的親兵一連叫了幾聲,才被韓燧石的耳朵接收到。

停頓了一下,韓燧石強行忍耐下自己想往褲子裡扌莫一扌莫,確認東西是否還在的心情。

也是直到此刻,他的魂魄才仿佛逃脫了那場驚心動魄的雷火陣,重新回到人間。

此前的記憶緩緩復蘇,韓燧石瞪大眼睛,一把抓住了親衛的手臂。

「我軍的眾部卒、眾部卒……」

他沒敢完整地問出這個問題。

親兵也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眼睛。

隻聽這親兵用落水狗般的語氣說:"將軍,咱們、咱們咱們敗了。」

韓燧石猛地跳下了地,顧不上自己正光著腳,連外衣都來不及披上一件,隻著中衣沖出了營長。

他環顧過自己目前所在的中軍大營,然後緩緩地瞪大了眼睛。

此時正值傍晚。在過去,營地裡本該井然有序地點起篝火、輪值的士兵手持火把,巡視軍營,以免遭到夜襲。

然而現在,點起的篝火稀稀落落,夜巡的士兵不見蹤影。

借著一絲微弱的天光,以韓燧石的目力足以看清:在營地邊緣,正有人悄悄地、偷偷扌莫扌莫地跨過鹿角,朝暨雲城的方向夜奔而去。

「……」

那甚至不是某一個生了異心的士兵,而是一整支小隊。

在這支小隊後麵,還有幾支小隊蟻附其後,就像是一條淅淅瀝瀝的;運輸線,把他軍隊的生命力源源不斷地運向暨雲城的方向。

韓燧石見了,下意識要拔月要間彎刀,手卻扌莫了個空。傍晚的寒風席卷過單薄的中衣,令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逃兵是很常見的,因為這些士卒和民夫,未必都是按規程征來的。

他們有些是家裡最不受寵的一個,被推出來的;有些是不願入伍服役的人家,掏錢買來的,還有的乾脆是為了補充人手,從路上的村莊裡擄來的。

所以打仗的前一夜,以及剛吃過敗仗的當夜,是士卒們最易生出逃心的時候,須得命令軍法官看緊了。

可如此大規模的、幾乎算得上明著窩裡反的舉動,是否也逃跑得太過囂張了?!

韓燧石甚至還看見,有的士兵沒有空著手跑。他們是牽著一頭羊或者拿著一杆矛,光明正大挖著他的牆角跑的!

"簡直欺人太甚!"韓燧石重重喝道,"逃卒公然如此,爾等怎地不攔住他們!"

親兵看了韓燧石一眼,又看了韓燧石一眼。

見實在躲不過了,才猶猶豫豫地答道:"稟將軍,我們攔不住哇。「我」怎麼會攔不住!難道我一時昏迷,帳中其他偏將都死了嗎?一個來主持中饋的人都沒有嗎?王將軍呢?吳將軍呢」

親兵幾乎把頭垂到自己腳麵上:「那雷火威力實在驚人,眾位大人們都告病了啊。」

「……」韓燧石猛地一噎。

鑒於他自己就是活活被雷火嚇暈的,他也沒法說雷火的威力不驚人。

營中副將參軍等,未必是真嚇病。

然而主將都被嚇病了,他們不告病,豈不是顯得韓燧石很脆弱,或者他們比韓燧石強?

韓燧石一向偏狹好嫉,遇才見妒,不能容人。

所以,他們何必冒著吃力不討好的危險,站出來越俎代庖,替韓燧石整理三軍呢。

這裡麵透露出的東西,不是軍法或戰術,而是人情世故。

月匈口急劇地起伏了幾下,韓燧石猛地一跺腳:"軍法官何在?還不把人都捉回來斬了?」

親兵愈發小心翼翼:「那個,將軍……回將軍,軍法官也跑了。」

他甚至不敢跟韓燧石說,其實就是軍法官先帶頭跑的。

如果不是身為親信的軍法官都跑得那麼痛快、給大家展示了一個很好的榜樣,或許士兵們還不會逃跑得這麼囂張。

韓燧石目眥欲裂,兩顆眼球幾乎要脫框而出:「什麼?這不忠不義的狂悖之徒」

一連罵了幾句,韓燧石才想起來,他帳下的軍法官,似乎正是自己某個親兵的兄弟。

而那個親兵,白日裡被韓燧石以妖言惑眾的借口,當眾斬了。

心知當務之急乃是穩定軍心,韓燧石重重地喘了口氣,強壓怒意。

"傳令下去,讓夥頭兵埋鍋造飯。今晚我們殺豬宰羊,務必吃得豐盛盛一些。」

這樣的處置,就算孫武再世,也挑不出錯來的。

然而親兵聽了這命令,居然一下子給韓燧石跪下了!

自韓燧石醒來時,便縈繞在心間的那股不祥之感,此刻終於攀升到了頂峰。

「又怎麼了?」

親兵打著哆嗦說:「敵軍……暨雲城……我們敗回營地後,暨雲城忽然發兵突襲,把我們的糧草卷的卷、搬的搬,帶不走的一把火全燒了!」

臨走之前,他們還專門派了兩三騎兵,繞著大營遠遠呼哨,揚聲大喊:「你們沒糧啦,你們沒糧啦!」

太損了,實在太損了。

連個緩沖的餘地都沒有,消息直接在軍中流傳開來。得知自己快沒飯吃的士兵們,逃跑得非常果斷。

於是,便形成了韓燧石剛剛看見的那一幕。

韓燧石此刻已經顧不上生氣。

他不可思議地驚呼道:「我留在後營三千士兵、一萬民夫,居然連糧草都守不住嗎?」

親兵:「"親兵想,您可別惦記那三千士兵了。

他們先看見蒼天發怒的可怖景象,隨後又得知將軍昏迷不醒,似是遭到天罰,士氣大減。

所以,在秦少羽帶兵襲來之際,不但三千士兵一觸即潰,甚至民夫們主動背起糧草,牽羊牽豬,自發自覺地跟著暨雲城來人跑了!

這一仗,暨雲城打得是兵不血刃啊!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就像是一拳拳的當頭痛擊。

韓燧石終於再也承受不住。

他原地搖晃兩下,一口鮮血猛地噴出,落在泥土上的血色,竟然淤紫發黑。

一天裡的第二次,韓燧石像是一尊泥菩薩般沉重地摔了下去。

「將軍!將軍!」

「快來人啊,將軍又昏倒了!」

這一次,韓燧石落地的一刻,仿佛連魂靈都同時摔得粉碎。

*

不同於韓燧石大營的愁雲慘淡,現代社會,雲歸的病房裡隻有一片其樂融融。

說來也是趕巧,第一次直播的時間,竟然和出院的日子撞在了一起。

幸好雲歸已經做完了她想做的事情。不需要時刻關注評論。

幸好雲歸已經做完了她想做的事情。不需要時該刻關注評論。

可以說,在她的父親登臨城牆,疾聲叱出那句「天佑暨雲,戰必克」的時候,這場戰役的勝負,乃至於韓燧石的未來,都已經變成命中注定。

雲歸垂手站在一旁,身上的病號服換成一件娃娃領的淺色連衣裙,頭發用一條發帶高高紮起,臉上也因為這些日子的修養染上一層健康的淡粉。

在長輩麵前,少女安靜地微垂眼睫,神情看起來甚至有些乖巧可人。

隻看雲歸現在的模樣,又有誰能想到,就是眼前的小姑娘,剛剛跨越時空,帶領一座城池打了場大勝仗?

「雲雲,想拿的東西都拿著了嗎?」喻媽媽一邊檢查,一邊側過臉來跟雲歸說話,「沒事,要是有東西落下,回去再給你買。」

「東西我都已經帶好了。您千萬不要再買新的,太破費了。」

自從那天簽過合同以後,喻媽媽每天下班以後,都會來探望雲歸一次。

她每次過來的時候,手裡一定會帶著點東西,大大提升了雲歸的生活質量,以及生活情趣。

原本,雲歸的病房裡隻有牆角堆放著幾箱牛奶、鐵皮櫃上排列著幾個果籃。

然而在喻媽媽的精心照料下,這間病房的床頭多了一盞小夜燈、牆角搭了一個簡易的落地書架要不是雲歸出院速度快,她甚至懷疑,喻媽媽能在醫院裡布置出一間可供出嫁的閨房來。

在學習到「細菌」和「病毒」的概念後,雲歸已經禁止喻亭亭前來探視。

但今天畢竟是迎接出院的日子,小丫頭還是跟著媽媽過來了,一見麵就悄悄塞給雲歸一個大果凍。

女童仰起頭,看向雲歸姐姐,奶聲奶氣地說道:「我問過醫生叔叔了,他說姐姐可以吃哦。」

小丫頭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可愛,雲歸忍不住在她白裡透紅的小臉蛋上輕輕地捏了一把。

喻媽媽站在雲歸麵前,看著地上打好的幾個大包,言笑晏晏。

「這麼多包啊。幸好我猜到要搬的東西多,今天多請了一個小幫手過來。」

雲歸聞弦音而知雅意,聯想到喻家的家庭構成,試探道:「是亭亭的哥哥嗎?」

「哈哈,我真想帶他來,可惜那臭小子去參加夏令營,買了今天的車票,現在還沒到家呢。」

「不過一會兒來的這男生,說是亭亭的哥哥也沒差了。你們年齡相近,他性格挺活潑,是個好心眼的孩子,聽說我要來接人,就主動要來幫忙呢。"

喻媽媽打開手機,很和氣地問:「小爍,東西買完了嗎?我們在301房,你上來吧。"

聽到這個名字,雲歸覺得有點耳熟。

等到那位熱心腸的小幫手一露麵,雲歸就意外地挑了下眉毛。

星眉劍目,赤子心腸,神情坦盪而無城府,正是牧教授的那個大傻…她是說,大愚若智的孫子。

男生見到雲歸,顯然十分詫異:「哇,是你啊,世界真小!原來你是喻叔叔的侄女!」

喻叔叔的侄女?

看來,這就是喻家人對外宣稱的,雲歸的新身份了。

雲歸笑了笑,既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用自然而然的口口勿拋出一個問題:「你居然和亭亭他們認識啊。」

「那當然了!」

牧晨爍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開,比大金毛追著飛盤跑的速度還快。

「喻瀚識可是我發小,鐵哥們兒!「喻瀚識,這就是亭亭的哥哥,喻家的第四人了。

雲歸彎月要拿起一個提兜:「我們走吧。「「誒,你別拿這麼重的東西,我來我來。「牧晨爍還沒忘記雲歸的病歷卡:「你肚子上破洞能用力嗎?傷口千萬別朋開了,不然我給你租個輪椅吧?一誒,對了,你現在能喝水了嗎?我能給你倒水嗎?」

雲歸:」」

這男生最後是否會給她倒水,尚且是個未知數。

但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本事,卻已經修煉得登峰造極了!

雲歸笑容可掏地感謝了牧晨爍,並且順手遞給他一盒核桃奶。

「不用著急出發,你遠道而來,辛苦了,先喝點東西補補腦吧。」

「哦哦哦好的,謝謝你啊。」

直到把飲料拆封,噸噸噸喝了一半,牧晨爍才反應過來:「誒,等一下,為什麼是補腦啊?」

這一次,連四歲的喻亭亭都無言地看著他。

——小爍哥,你才發現事情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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