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周慧的眼淚似斷了線一般,她說:「好,媽媽幫你找。」
在周慧翻找時,向薔想起那個晚上。
林如梅和薑懷明從醫院拿完藥回來,她去幫忙洗菜,季臨澤突然叫住她,說想看看她手機裡拍的照片。
她無聊時拍了很多有關這個院子的一切。
深夜她離開,季臨澤才把手機還給她。
精疲力竭的她回去後倒頭就睡了,接著就是第二天的噩夢。
向薔搶過手機,退出微信,打開相冊。
兩千多張照片,隻剩下一百多張,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截圖,她個人的資料圖片等。
裡麵所有關於這裡的一切都沒有了。
再打開其他他們之前用過的社交賬號,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向薔長長吸了口氣,啞口無言,好半響,她笑起來,止不住的笑。
他真的走了。
他算好了一切。
手機彈出電量不足,讓人不適的紅色電量顯示讓人心煩意亂。
向薔的笑這一刻消失,酸澀凝聚成巨大的痛苦在她月匈腔裡翻江倒海,手指死死握著手機,指尖被壓迫得不剩一絲血色。
大腦不斷地告訴她——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感受不到他的體溫,聽不見他的聲音,就算跑遍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都尋不到一絲蹤跡。
向薔渾身顫栗著,不知名的空洞感吞噬了她。
她咬著牙,說服自己要冷靜,但眼眶裡的淚水積累得越來越多,她的身體像要被撕碎一樣,哪兒都是疼的。
她閉上眼,用盡全力把手機砸到一邊,屏息著,開始再次翻他的書桌櫃子。
「怎麼會一點東西沒有留下呢?」
「怎麼會呢?」
林如梅和周慧攔不住她。
空氣的塵埃隨著她們的哭泣和拉扯浮動。
嘀嗒——
嘀嗒嘀嗒——
外麵又開始下雨了。
短短一瞬,鋪天蓋地的雨猶如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下來。
林如梅說:「薔薔,是臨澤說的,是臨澤這樣要求的。」
她哭了很久,嗓子已經哭啞了,卻在努力提高音量試圖用這件事平復向薔的心情。
向薔果然靜了下來。
她終於找到了。
她轉身看向林如梅,通紅的眼睛裡醞釀著數不盡的期盼。
她把聲音放低,「他說什麼了?阿姨,他說什麼了?」
林如梅的目光盪過這間屋子,心如死灰地說道:「他說,讓我們把他的東西都燒了扔了,一絲一毫都不能留。」
「還有呢?」
林如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向薔:「還有呢?」
林如梅說沒有了。
向薔懸在嗓子眼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是怕忘不了他嗎?所以一句話都不留給我。」
向薔肩膀塌下來,她說:「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我要走了,我不會再來了。」
她看也不看這裡一眼,快步走出了這裡。
重新路過那顆玉蘭樹,竹林,銀杏樹,慢慢聞不到燭火的味道。
周慧借了把傘追出去。
向薔已經淋了個半濕,頭發如海藻一樣貼著臉頰,密集的雨水從她臉上滑落,匯聚在下巴處。
仿佛所有空氣都被漫天的雨侵占了,她微微張開嘴巴,卻呼吸不到一點新鮮空氣。
突然,她停了腳步,回頭朝那條路看去。
煙雨迷蒙中,她路過鄰裡家,李嬸嬸說:「薔薔,這是我剛買的粽子糖,你拿去和臨澤分一下。」
她接過,甜甜地說謝謝,以後他們結婚了會給她包很多很多喜糖。
不對,這是假的。
向薔果斷扭過頭,喃喃道:「我要走了,我不會再來了。」
周慧的千言萬語到嘴邊隻成為了一句,「薔薔……」
向薔一路上沒有再說一個字,到了紅楓苑,她顧不上雨,徑直朝家裡走去,她脫去衣服,縮進了被窩裡。
這裡沒有太多關於他的回憶。
這讓她放鬆下來。
可也不對,細細回想,這裡有。
他坐在床邊給她揉肚子,他把她抵在門上親,卻又克製著,他給她收拾去大學的行李。
她住在這裡的每一天晚上都會在心裡默默和他說晚安。
向薔緊緊閉著雙眼,縮成刺蝟,神經再一次緊繃起來。
周慧追著跑回來,也淋了一身濕,她收了傘,猶豫著走到向薔房門門口,手剛覆上門把手,就聽到低低的抽泣聲。
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像受了傷的動物,嗚咽哀嚎。
再然後,哭聲裡帶了恨意,宛如利劍割破喉管,鮮血噴湧而出,血腥味彌漫了這裡。
那是多少天後,周慧也記不清了。
瘦了一大圈的向薔搖搖晃晃出了房間,像個木頭人一樣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淚腺仿佛失禁了一樣,看什麼都會流眼淚。
隔壁又來吵鬧,說誰半夜看電視。
罵罵咧咧的聲音叫人頭疼。
向薔關了電視後,埋進周慧的懷裡哀求道:「媽媽,我錯了,讓他們別這樣。」
周慧這輩子第一次聽女兒說我錯了,她明明是那麼要強的性格。
周慧抱著她,說:「薔薔,明天我們去看醫生。」
看過醫生的向薔流淚次數少了,她會跟著周慧一起做點小事,比如出門倒垃圾,菜場買菜,黃昏散步。
但她經常板著一張臉,說話也不留情。
即使是對周慧。
做了什麼她不想吃的,她會把碗摔在桌上,冷言冷語質問道:「為什麼要做這個?」
午夜時分,她會懺悔白天的一切,一遍遍地說媽媽對不起。
紅楓苑的鄰裡不知道有這件事,婦女們最喜歡做好事說媒,有人瞄準了麵容姣好的向薔,雖說姑娘性子冷漠了點,但是爸媽人好。
那天,有個婦人和男方家父母談好了後就來上門說親了。
周慧不知道她的來意,但來者是客,不好趕人,就請她進來喝杯茶。
向薔在看電視,她專注的看電視。
那婦人客套一陣後,說起了來這兒的目的。
周慧聽得很尷尬,想著怎麼解釋時。
婦人朝向薔問道:「孩子,阿姨給你看看照片吧?長得可俊了,你們要是結婚了生的娃娃肯定好看。」
不知道哪個詞語戳中了向薔敏感的點,她撈起身邊的花瓶朝那個人腳邊砸了過去,讓她滾。
婦人被這種戾氣嚇到,嘀嘀咕咕走了。
但花瓶破裂一瞬間的聲音還回盪在這個房子裡。
周慧絕望地流下眼淚,一把摟住向薔,說:「薔薔,你別這樣,爸爸媽媽在,你別這樣。」
向薔也哭,但眼淚仿佛流過千萬遍,她早就麻木了哭這件事。
直到,周慧捧著她臉頰說:「薔薔,你不能再這樣了,聽媽媽的話,找點事情做,轉移一下注意力。」
就是從這句話開始,向薔明顯感覺自己像一隻翅膀沾了水的飛鷹,一點點軟了下來。
對,她需要再做點什麼。
可為什麼做什麼都這麼痛苦。
怎樣才能不痛苦呢?
她好想他啊。
怎樣才能不痛苦呢?
她想去找他。
像以前一樣,去找他。
二零一八年春天,向薔注冊了一個微信號,她給它換上季臨澤微信號的頭像名字,用自己的號加了他。
他死了,他們分手了。
她有時候實在恨極了。
她想,隻要我願意,你也可以什麼都不是。
她把他的備注改成『前男友』,這個備注讓她通體舒暢。
但在一個深夜,她給他發了一個這樣的信息——等我給爸爸媽媽存夠五百萬,我就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