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1 / 2)
除夕夜,薑府張燈結彩,大宴賓客。
奶娘張氏得了主子的恩惠,今日不必侍奉小主子薑如願,是以躲在偏廳同幾個小丫鬟吃酒。
清酒入喉,渾身舒暖,張奶娘哼著家鄉小調,聽著窗外的爆竹聲與從正堂傳來的模糊的推杯換盞聲,好不愜意。
天際忽的炸開數朵煙花,映得偏廳亮如白晝,幾個丫鬟紛紛驚呼出聲。
張奶娘笑罵她們沒見過世麵,也跟著回頭去看,不成想卻瞧見一個紅衣身影從窗外跑過。
這身形這衣裳……她越看越眼熟,這不是小主子嗎?
張奶娘頂著冷風出門,寒風呼嘯,直灌進衣領中,她冷得直哆嗦,卻絲毫沒有停頓,直接追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喊道:「小姐,你怎麼出來了?」
借著幽冷月光一瞧,小小的人兒竟哭得梨花帶雨,張奶娘有些錯愕,方才還聽見她清脆如鈴的笑聲,怎麼一轉眼就哭了起來?
來不及細想,張奶娘忙蹲下幫她擦眼淚。
誰知手還沒碰到她嫩豆腐似的小臉,小姑娘已經一扭身躲開了,抽噎道:「我、我要去找景哥哥!」
張奶娘聞言頓時鬆了口氣,滿口答應。
她口中的景哥哥是雲麾大將軍的嫡子盛景,比她年長三歲,就住在薑府對麵,盛薑兩家門當戶對,是為世交。
薑如願從小便喜歡盛景,每日都要跑到對麵找他玩。除了爹娘,她最聽盛景的話,別人哄不好,盛景一定能哄好。
既然要外出,張奶娘便準備抱她過去,昨日剛下過雪,道路濕滑,薑如願才五歲,萬一不小心摔倒,肯定會受傷。
她作勢要抱,沒想到薑如願卻不願意,自己悶頭往前跑,似乎認為她自己跑得會更快些,張奶娘隻好作罷,改為牽著她的手出門。
走到薑府門前,張奶娘想到什麼,忙吩咐侍衛去正堂支會夫人一聲,萬一夫人不知道小主子出來,那就麻煩了。
正值新春,街上已過了最熱鬧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飯,是以行人稀少,但雪堆上還有密密麻麻的鞭炮碎屑,乍眼的紅,彰顯著歡慶之景。
張奶娘帶著薑如願穿行在盛薑兩家中間的寬敞街道上,還沒踏上盛府台階,侍衛便習以為常地去開門了。
張奶娘笑著道謝。
「嬸子快帶著小姐進去吧,外麵風大。」侍衛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提醒道,「公子正在正院與老將軍一同用膳。」
聽到「老將軍」三個字,正準備大搖大擺往盛府中走的薑如願怯怯地停下腳步。
老將軍是景哥哥的祖父,他沒有雙腿,瘦得像個骷髏,衣裳卻寬寬大大的,也不會朝她笑,對她這個五歲的孩童來說,實在是有些可怕。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盛爺爺的時候,以為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鬼,直接嚇哭了,為此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不過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她還是抱著僥幸心理進去了,說不定不會碰到盛爺爺呢?
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還沒走到正院,她便看到了輪椅的輪廓,上麵坐著一個頗為威嚴的老人,她根本不敢多看,連忙抬頭看向她的景哥哥。
隻是盛景並沒有看見她,而是正低頭和祖父說話,璀璨煙火映亮他的側臉,瞧著卻更為清冷孤寂,像月下的神仙。
她正看得出神,餘光卻發覺盛爺爺的視線敏銳地朝她的方向射來。
薑如願下意識往奶娘身後躲了躲,隻露出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和一雙驚懼的小鹿眼。
下一瞬娘親的話浮現在腦海——要懂禮數。
她已經五歲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看見盛爺爺就跑,平日裡盛爺爺對她還是很好的。
所以縱然害怕,她還是鼓起勇氣從奶娘身後鑽了出來,乖乖地行禮喊人。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甜甜,祖孫倆停止談話,一同看向她。
征戰沙場數載的盛老將軍用平生最和藹的目光打量她,聲音沙啞地開口:「是願願啊。」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薑如願聽出了幾分如山般沉重的壓迫感,她的小手緊緊地攥著奶娘的手指,僵硬地點頭回答:「願願是來找景哥哥的。」
想了想,她補充道:「祝盛爺爺新年快樂,還有……」
娘親說了,過年的時候見到長輩要說吉祥話,不過她會的詞不多,盛爺爺又一直盯著她看,她絞盡腦汁,大腦卻一片空白,直到瞥見盛爺爺坐著的輪椅,終於福至心靈道:「早日長高!」
祖孫倆:「……」
張奶娘連忙捂住薑如願的嘴,大冬天的,她頭上都快要冒汗了,小祖宗說什麼話不好,怎麼說這些。
她正要解釋,盛老將軍卻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道:「無妨,童言無忌罷了。」
他收下了薑如願的祝福,看向不遠處的侍衛,示意回去。
盛景掃了眼薑如願臉上未乾的淚痕,壓下眼底的擔憂,淡淡出聲道:「祖父,孫兒送您回去。」
「不必,你去看看願願怎麼回事,」盛將軍被風吹得咳嗽幾聲,用祖孫倆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方才你就一直盯著願願瞧,擔心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