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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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一瘸一拐地朝著家走去。

現在的他看上去相當狼狽,身上全是在舊別墅那裡蹭上的灰,校服上上下下也都被揉得跟鹹菜差不多。

嘴角和額頭熱乎乎的,又漲又燙,估扌莫著是腫了,隱約還有些濡濕的潮意順著鬢角流下來,估扌莫著是血。就這麼在街上走著,李秀時不時就可以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因為腿有問題的緣故,李秀向來都對陌生人的目光格外敏感,但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快痛麻了,倒也顧不上那些人的打量。

不過出於根深蒂固的習慣,李秀回去的路上下意識地選了更加偏僻無人的小路,躲躲閃閃地,好不容易才強撐著精神回到了熟悉的住宅樓下。

李秀和外婆居住的小樓其實距離學校並不遠,所在的位置,是那種每個城市都有的,會讓城市管理者十分頭疼的城中村。狹窄的街道上汙水橫行,蛛網一般亂拉的電線旁邊就是被夾子夾在鐵絲上往下滴著水的廉價內衣內褲,各種違章搭建的建築把原本就不寬敞的巷道填得滿滿當當。李秀今天走得很慢,等他好不容易到家樓下時,夕陽的餘暉已經完全消失在天際。

光線徹底暗了下來。

太晚了。

李秀看了一下時間,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灰暗陰沉。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哪怕這會讓他不堪重負的右腳愈發彌漫出灼燒似的疼痛。

慌亂中,李秀一個不小心就在樓下跟人撞了一下。

「對不——」

「哎喲,我嬲你媽媽的別,冒長眼睛啊?!」

還沒來及開口道歉,李秀便迎來了一連串口音濃重的破口大罵。

那人是個熟悉的麵孔,正是李秀的鄰居。

……關係十分惡劣的那種。

一看到李秀,那位大媽先是一怔,顯然也被李秀如今這幅慘樣嚇了一跳,下一秒,她便嫌惡地皺起了臉,像是看到了什麼十分晦氣的東西一樣。

「李秀啊,打架了啊?嘖,年紀輕輕也不學好。」大媽罵道,隨即朝著李秀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塑料撮箕和掃把,「我就懶得上樓了,你回去跟你外婆說,別在門口燒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說了多少次了,還是這樣,天天燒天天燒,你們家不怕晦氣,我們還怕嘞——」

此時恰好又有住戶經過,大媽當機立斷,又提高了嗓門,像是在跟那人說話似的:「你說現在都是新社會了,還高這些有的沒的封建迷信,也就是大家一起住了這麼多年是鄰居,不然我早就報警了。」

「嗯,我會提醒外婆。」

李秀早在大媽嚷嚷個不停的時候就垂下了眼簾,沒有理會對方太久,他沒有音調起伏地應了一聲,隨即便板著臉往漆黑狹窄的樓道裡走去。

他離開得乾脆,大媽回過神來時候也來不及阻攔,隻得沒好氣地壓低了聲音:「冒大冒小的小跛子,跟那個死老太婆一個鬼相樣範,搞這些神神鬼鬼的歪門邪道盡是個勁,真是倒了八輩子黴跟這種人住在一起……」

「那個細伢子身上的校服不是還蠻厲害啦,唐姨對他這麼這麼凶咯?」方才路過的人聽著大媽嘴裡的嘟囔,不由也開口問道。

大媽一抬眼,發現搭話的人是新搬來的租戶,一肚子的抱怨頓時有了傾訴口,連忙抓過那名中年婦女,一邊用餘光掃著李秀離去的方向,一邊絮絮叨叨說了起來:「哎喲,劉妹子,我跟你講,你千萬別跟那家人打交道,那家人腦子都不蠻正常嘞,那個小的就每天板著個臉,見人也不說話,也不看人。家裡有個老太婆,天天在家裡裝神弄鬼跳大神,在家裡燒香啦,在門口燒東西啦,搞得這裡烏煙瘴氣的。」

租戶聽大媽說完,臉色有些僵硬,訕訕道:「那是算命的咯?」

下一秒就看著大媽猛一拍大腿,聲音又拉高了:「啊呸——」

大媽吐了一口口水,罵道:「什麼算命的,那個老太婆就是個出了名的戳把子(騙子),不信你去問咯,大家都曉得,就連她自己家妹子都說了,說她娘老子天天就曉得在外麵騙人……」

租戶在大媽這裡津津有味地聽完了關於那一家的故事:騙子神婆跟自家女兒因為騙人鬧翻老死不相往來,最後女兒跟她斷絕關係,以至於騙子老太婆隻好從街上撿了個瘸子嬰孩給自己養老。

在大媽嘴裡,無論是那名為七婆的騙子神婆還是那個叫李秀的男孩,都是同樣神神叨叨不知好歹的家夥。

可租戶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個男孩,心裡難免有些嘀咕。

那個李秀的男孩被打成那樣,看著還是挺可憐的呢……

*

在外人看來多少有些可憐的李秀爬上狹窄陡峭的樓梯到家時,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開門時,李秀不小心踢到門口的東西。

那是一雙看上去已經很舊的米色女士高跟鞋,被李秀踢到後就歪歪斜斜倒了下來。

看上去外婆今天也有客人。

李秀一邊想著,一邊白著臉,麵無表情地推開了家門。

開門後,熟悉的劣質檀香味瞬間包裹住了李秀。李秀家的玄關(如果這地方真的能算是玄關的話)正對著狹窄無光的餐廳,右邊是小段走廊,連接著所謂的「客廳」,再往左邊走,則是同樣狹窄老舊的廚房。

繞過餐廳,在那一張歪歪斜斜的餐桌後麵則是一條微微歪斜的狹長走廊,連接著不同的房間。很顯然,這樣的格局隻會這個家顯得異常逼仄壓抑。可李秀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這裡生活,倒也沒有覺得有什麼需要抱怨的。

如果真的有什麼讓李秀覺得苦惱的話……

那就是他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外婆就不太喜歡開燈了。

現在也是這樣。

外麵的天都快黑透了,家裡還是沒有開燈。隻有客廳深處的放置的神龕裡,電子蠟燭散發出來的紅光,給家裡增添了一點稀薄的微光。

「嗚嗚嗚……嗚嗚……」

連續不斷的微弱哭聲從客廳那邊傳了過來。

李秀往哭聲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外婆就如同以往一樣坐在四方桌的後麵,而另外一個中年女人正弓著背,背對著李秀壓抑的哭泣著。

李秀想起門口的女士鞋,並沒有太在意。會來找外婆的客人並不多,而這名中年女人似乎是最經常來的一個,反正時不時地李秀就能聽到她在外婆這裡哭。

「我回來了。」

李秀垂著頭,低低往客廳那邊說了一聲。

從小他就養成了習慣,在外婆有客人的時候絕對不會上前打擾。

他本來還以為外婆會跟以往一樣對他不予理會,結果這一次,外婆卻直接起了身,掠開客廳門口的串珠門簾,顫顫巍巍地朝著李秀探出臉來。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老人的聲音影子裡顯得格外尖銳。

「我……」

李秀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怕被外婆看到自己臉上的傷。

當然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緊張是多餘的。

那對包裹在細密褶皺中的渾濁眼球雖然直直地對著李秀,外婆卻根本沒有問起李秀的傷。

「趕緊去給你哥哥送飯!」

「快!快!」

「要是餓著你哥可怎麼辦?!」

「你跟我說過的,到了新學校你就能早點放學了,能回家好好給你哥送飯了!可你看看你,這時候你才回來——」

李秀在外婆急促的催促下抿緊了嘴唇。

「嗯,我以後早點回來。」

他低聲應道。

房間裡光線暗,外婆眼神又不好,大概也沒看到他臉上的傷。

李秀一邊對自己說著,一邊拖著腳步,一瘸一拐地進了廚房。

說是要去給哥哥送飯,李秀在廚房裡卻並沒有開火。

他隻是熟練地從米桶裡勺當了兩把生米放在瓷碗裡。

緊接著,他從架子上取下了一個不起眼的罐子,打開後,他晃了晃罐子底,從中取出了一些細細的黑色粉末。

那是他之前就備好的香灰。

將香灰和生米攪拌均勻後,李秀單手端著碗,走過狹長地走廊,一路來到了走廊盡頭的小房間。

「嘎——」

終年不開燈也不開窗的房間裡一片漆黑。

不過,隔壁鄰居開了燈,隱隱有些光,從牆角那已經被灰糊成半透明的舊窗上方透出來了些。

房間裡亂七八糟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有些是外婆平日裡去別的小區收的塑料瓶和硬紙殼,還有一些廉價的香爐,八卦鏡什麼的。

在陰影之中,往日粗糙浮誇的騙人道具,莫名也有了些許真實的陰森感。

房間的一角有張不知道多久之前撿回來的雙人床,上麵也同樣堆滿了雜物。

李秀垂著眼簾往床鋪走去。

他半跪下來,將手中的米碗往了床底下。

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又牽扯到了身上的傷,整個人疼得打了一個激靈,差點脫力直接摔在地上。

好在最後關頭,他還是穩住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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