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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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有惡鬼像。」

十三歲那年,闕白跟著父母親久違地回到了位於奚山深處的祖宅。

彼時他已因為過分的早慧和天才在父母的圈子裡遠近聞名,縱然脾氣上有些古怪,也被歸結為天才特有的通病。

然而,在祖宅裡見到祖母的第一麵,已經老得像是一棵朽樹的年邁老人,卻看著他發出了恐懼的低語。

當時那對夫妻是如何反應的呢?闕白已經記不清了,畢竟他從未在意過他們。

他更加在意的,是祖母身後那些影影綽綽的虛影。

在祖母的口中,那些影子,都是普通人連看也看不到的鬼魂。

而闕白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如何奴役驅使它們。

在父母的口中,那次祭祖即是闕□□神失常的開始,可闕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從來都沒有「失常」過,事實上,沉迷於各種虛無縹緲,甚至是血腥詭譎的玄學術法的日子,對於他這種人來說,才是正常的。

也許就像是祖母說得那樣,自己原本就是一隻惡鬼。不過是因為陰差陽錯,才在無意間投胎轉世來到了人間。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闕白隻覺得自己的人生無聊透頂。世人汲汲營營,追名逐利的樣子,對於他來說,與地上的螞蟻追逐人們無意間灑落在地的食物殘渣的模樣並沒有什麼兩樣。

財富,權勢,包括親情友情……落在他心中,也隻有一片淡漠。

闕家夫婦曾經無數次帶闕白去看心理醫生,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好一點的診斷是他天生情感缺失,而更多的專業人士則認為他是一個最為典型的反社會人格。

至於他驅使鬼怪使用符咒的種種行為,則是他精神分裂的具體表現。

闕白也曾以為,自己這以天地為牢籠,無趣到近乎酷刑的人生就將這樣一直延續下去。

「……可是我遇到了你。」

1401號房內,闕白小心翼翼走到了顧何止冰凍的頭顱前,將那唇齒間還流淌著鮮血的人頭輕柔地抱在了懷裡。

他轉過身,將頭放到了冰櫃的上方……不,那並不是冰櫃。

那明明就是一座鮮紅的祭台。

隨著障眼法的逐漸褪去,1401的真實模樣逐漸展現在顧何止的眼前。

廉價的家具依舊擺放在原處,讓房間格外逼仄的隔斷也依舊如故。然而,觸目所及的每一處區域,都被細密扭曲的褐紅色符文所覆蓋。

天花板上無數紅線蜿蜒交纏,說不出用途的銅鈴無風自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紅光縈繞光線昏暗,房間裡的每一麵牆上都貼滿了符紙,在那上麵顧何止唯一能看懂的,是自己和闕白的名字。明明隻是文字而已,然而兩者的名字在符紙上重疊在一起之後,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某種異次元的活物正在緩緩蠕動交·媾。

「開什麼玩笑……」

顧何止抬起手,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自己的身體,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自己已經變成了鬼魂的證據。

他明明還有心跳,能夠感覺到體溫,甚至會因為恐懼而不由自主戰栗不休……

跟他比起來,神色憔悴,眼窩下隻有一團青灰色陰影的闕白明明才更像是鬼魂的那個人。

「我,我怎麼可能已經死了……」

顧何止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那是當然的,」闕白在聽到這句話後,卻莫名地盯著顧何止,甜蜜地笑了起來,「我就是為了把阿止你帶回人間才做了這一切啊。」

他顯得異常鎮定,但他越是如此,顧何止就越是感到害怕。

顧何止無比艱難地轉動著眼珠,他看著闕白將頭顱放在了祭台上,在那上麵,還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其他的部位。

手掌,小臂,軀乾,大腿……

就像是被放置在標本盒裡的乾燥蝴蝶標本,顧何止的屍體被精心地切割成無數小塊,用紅線和符咒纏繞著拚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殷紅的鮮血不斷從屍體的切麵上緩緩湧出。

顧何止捂住自己的嘴,甚至都沒有尖叫的力氣。

闕白站在祭台前,兩眼依舊死死黏在顧何止身上,嘴唇卻已經貼在了冰凍的死人頭顱耳側。

他伸出鮮紅的舌頭,一點點舔舐著屍體表麵的冰霜。

「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與你相遇。」

「我好喜歡你。」

「阿止,你永遠永遠都體會不到,我到底有多喜歡你……所以,我怎麼可能容許你死掉呢……」

男人細細對著屍骸低語,可偏執的聲音卻無比鮮明地浮現在顧何止的腦海深處。

聽到闕白的最後一句話,顧何止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

「發生了什麼?你對我做了什麼?」

顧何止企圖讓自己顯得鎮定一點,然而那不斷顫抖的聲音隻是愈發凸顯出這一刻他的動搖與無措。

即便移開了視線,即便拚了命地想要轉移注意力,可是,眼前那那恐怖到極點的畫麵仿佛已經烙印在了他的視網膜上,讓他根本無法逃避。

甚至,在看清楚一切之後,闕白對他的屍體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下舔舐,每一次輕柔的撫弄和摩挲,都異常強烈地傳遞到了顧何止「本人」的身上。

強烈的嘔吐感伴隨著口腔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如同漲潮一般漸漸沒過顧何止的理智。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聽到闕白說道:「阿止,你知道五鬼返魂術嗎?」

伴隨著闕白的聲音,空氣變得越來越冷。

顧何止緩慢地抬起頭,對上了闕白黑得宛若兩口深井的眼睛。

「五鬼……返魂?」

頓了頓,顧何止腦海中赫然浮現出了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詭異的人與事。

「你對其他人做了什麼?」

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驟然在心底綻開。

闕白眼睫輕顫了一下。

語氣卻異常平靜,溫柔得就像是在跟顧何止討論一道午餐的做法。

「阿止,其實隻要能找到五隻慘死的鬼魂製陣,配以特殊的咒法,就可以把已經死去的人重新拖回人間……」

顧何止的淚水不知不覺已經匯滿眼眶。

他以為自己會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吶喊出聲,可實際上,他卻隻能發出細弱如幼貓一般的抽噎。

闕白並沒有說太多,然而,顧何止卻已經隱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你到底……到底做了什麼?」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一遍又一遍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仿佛就像是在冥冥中聽到了顧何止的質問,一道又一道的虛影自從暗影中悄然浮現。

顧何止看到了頭顱像是破布口袋一般耷拉在月匈前的阮琪。

看到了因為跳樓而摔到不成人形的董瑞明。

看到了無形繩索掛在半空中,頸部折斷,腳尖卻還在不停抽搐,在半空不停顫抖的戚偉。

還有喬良。

那個始終跟在自己身後的弱小男人,此刻眼窩一片血紅,長長的玻璃碎片自刺眼窩,口中一直在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顧何止臉色慘白,哪怕理智上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活人,可是那種喘不上氣來的窒息感卻鮮明到快要讓顧何止發瘋。

「你殺了他們?」

顧何止虛弱地問道。

出乎意料的是,闕白卻帶著仿佛要哭出來的神情,搖了搖頭。

「我沒來得及。」

隻有在提及顧何止的死亡時,闕白才會展露出除了甜蜜與執拗之外的心緒。

男人垂下頭,呆呆看著祭壇上顧何止的屍體,帶著一絲怯弱,沙啞地說道。

「對不起,阿止,我沒有來及動手幫你報仇。」

*

顧何止的屍體是在第二天被喬良發現的。

因為不想麵對自己的軟弱,喬良那段時間晚上一直都以加班為由睡在公司。

然而那一天,鬼使神差的,喬良總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回去一趟。

然後他發現了顧何止的死亡。

他的屍體被聞訊而來地闕白強行帶走了,當時的場麵鬧得很不愉快。闕白在抱住顧何止屍體那一瞬間表現出來的極度瘋狂,落在在人牆之外徘徊不休,滿頭都是冷汗的戚偉的眼裡。

「……也許是擔心自己偷東西留下了痕跡吧。」

闕白在顧何止耳邊求饒似的嗚咽道。

「我剛把你的屍體帶走,你們的出租屋就起火了。」

根據猜想,原本戚偉隻是弄個很小的火災,隻需要銷毀掉一些證據就好了。

然而也許是因為心慌意亂,也許是因為隔斷房用的材料完全不符合防火規範,又或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火勢完全超出了戚偉的控製,整間1401號房瞬間就被火海所吞沒。

然後,大火蔓延到了整棟大樓。

而那一天,董瑞明和阮琪還有喬良,剛好都在。

「那個女人在下樓時候摔倒,被慌不擇路的逃命人群踩在了頸椎上。」

闕白一字一句認真地對顧何止說道,簡直就像是在匯報什麼一樣。

「事後清理火場的時候,才發現她的頭已經完全跟身體斷開了。」

「董瑞明在逃跑過程中跟阮琪走散了,然後被不斷蔓延的大火逼到了一戶人家外設的防盜窗上。在堅持了十多分鍾後,因為火勢太大,欄杆被燒得滾燙而不得不鬆手,從十樓直接墜下當場死亡。」

「戚偉主動逃到了防火層,當時樓下已經鋪設好了緩沖墊,所以他主動選擇了跳樓……不過,在墜落過程中,他不小心掛在了外部的電纜上,所以他就那樣被吊死了。」

「至於那個喬良,他倒是沒有在火災中身亡。不過當時戚偉被吊在電纜上時,似乎剛好被他看到了,他之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嘻嘻,似乎是因為精神過度緊繃而導致了徹底崩潰,後來他在病房裡雜碎了玻璃,然後用那些碎片捅進了自己眼睛,又割掉了自己的舌頭……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闕白偏了偏頭,咯咯笑了兩聲:「也許他也知道,白長了那麼一雙眼睛和舌頭卻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從來都沒有過。」

聽到這些之後,顧何止駭然地望向那個男人。

這些離奇而又古怪的死法,真的完全跟闕白沒有關係嗎?

闕白是怎麼可能說得出口的?

然而,事到如今,顧何止麵對著這個怪異恐怖到極點的男人,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闕白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顧何止的恐懼,相反,在匯報完所有人的死訊之後,他竟然還有餘力對著顧何止咧開嘴,甜甜地笑起來:「幸好,他們死得都很慘呢。當時,阿止你已經沒有了呼吸,我在醫院怎麼求那些醫生,求他們救救你,他們都隻是說無能為力……」

明明是在微笑,可是闕白的臉上,卻出現了兩道暗色的血跡。

那是他眼中緩緩流淌而出的血淚。

「我本來是想要跟著阿止你一起去死的。可是,你知道嗎,祖母跟我說過,我本來就是強行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惡鬼呢,可是阿止你卻是六道之外的天人……一旦死了,再想要找到你,想要跟在你身後,恐怕又要花費千千萬年吧?」

闕白的聲音逐漸變得哽咽起來。

「所以我不敢死,可是,沒有了阿止的世界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隻好想啊想,想啊想,終於想到了這個辦法。你看,這些人這麼壞,他們明明可以救你,卻因為那種小事把你害死了,那麼我抽出他們的靈魂用來設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顧何止瞳孔緊縮,在闕白那過於坦然的話語落下之後,他親眼看到,昔日同住室友們扭曲的鬼魂同時痙攣了起來。

他們那腫脹青紫的腐爛麵頰在泛著血色的暗影中齊刷刷地對準了闕白,死者的臉上卻浮現出了幾乎能湧出黑氣來的澎湃怨毒之意。

然而,顧何止卻根本沒有辦法顧及到那滿心憤恨,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鬼魂。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闕白的身上。

活人的眼睛裡,真的流出鮮血嗎?

自己頭顱的口中所含的那塊肉,又是從何而來?

還有,這彌漫在空氣中的血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些符文上的暗褐色,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像是鮮血?

……

無數問題滑過顧何止的腦海,沒有人回答,但在恍惚中他仿佛早就已經預知到了答案。

五鬼返魂術,顧名思義應該要用五個人的魂魄吧?

董瑞明,阮琪,戚偉,還有喬良。

到現在為止,怎麼算都隻有四個。

那麼,最後一個人的鬼魂是……

「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會一直逃跑,不會委屈自己跟那樣一群人住在一起。」闕白的聲音沙啞地響起,血淚如泉,浸透了闕白單薄的身影,「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會酗酒,不會那麼失控。」

「如果不是我……阿止一定不會那麼年輕就死掉了。」

闕白嗚咽著說道。

「所以……」

從大腦深處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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