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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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念頭是不可以生的。

一生便如野草,漫天蓋地。

「公子,夏秋多謝你。」

九霄山山月要,夏秋朝著眼前人一揖,再揖,最後一揖到底。

「往後公子若有驅策,夏秋萬死不辭。」

錦公子從未見過冤孽妮子這般鄭重的模樣,反倒是有些不適應了。

他輕撓自己嘴角小痣,見夏秋始終不起,這才尷尬地假咳一聲,道:「你有這份心便好。至於驅策,本公子都不能解決的事情,你能幫得上什麼忙?若是本公子能解決的事情,又何須跨越千山萬水地來找你?」

夏秋抬起頭來,她蹙著眉,笑了一聲:「也是。」

走了一年才與錦公子走到九霄山的夏秋看起來終於不再是個半大的女童。她身上洋溢著少女的青春,曲線也變得玲瓏柔和。

「那,公子。」

她踏前一步,走上石步道去。一直到她走到比錦公子高的地方,她才回過頭來,笑著說:「別了。」

錦公子亦是一笑。他「嗯」了一聲,提步轉身。

一人上山,一人下山。

夏秋沒回頭。她怕公子看見她眼裡的淚水,發現她的不乾不脆、口是心非。

錦公子也沒回頭。他不想冤孽妮子被他絆住手腳,更不願冤孽妮子因為他而丟了這好不容易撿回來的一條性命。

——他這種殺人如麻的魔頭,注定是沒有好下場的。

錦公子清楚地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要死在他人刀下。他會像被他殺掉的每一個人那樣,變成一灘毫無意義的爛肉。

那妮子雖是他命裡冤孽,他卻覺著她那般向善的人不應得到和他一樣的下場。

去做與他這魔頭毫無乾係的清修道人,才是她該走的道路。

……

季度幾經輪轉,人世間卻遲遲不變。

戰亂不曾停歇,各國大王就好似那流水上的浮葉,載沉載浮,一轉眼就不見了。

晉國滅掉了中山,終於與燕接壤。齊國吞掉了紀國、萊國,與越國之間隻隔了一個莒國。秦王與楚王各自坐大,巴、蜀二國兵戎不斷。

不過七載,殺人魔頭錦公子的-名號已經鮮為人知。眾人更多談論的是坐大的晉、楚兩國。

「這位郎君,我家老爺見你麵善,特意令我出來尋你,說是想與你談天說地呢。」

一健奴殷勤地握住青年樵夫的手,笑眯眯地對他道:「這山林貧瘠,郎君平素的日子隻怕不好過吧?隻要你嘴甜,好好說幾句喜慶話兒讓我家老爺高興高興,指不定我家老爺就會帶你走的。」

一身麻衣的樵夫皺著眉,他想把手抽回來,卻被那健奴把手腕握得生疼——那健奴身後還跟著另外三人。這三人可不像那為首的健奴那般麵善,一看便知是打算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樵夫深深嘆了口氣。

他都躲這種深山老林來了,怎麼還會有這種事呢?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可以在他這張臉麵前維持理性的人麼?

不,也不是沒有。比如那冤孽妮子。那妮子就一次也沒被他這張臉迷住過。

是他這張臉不符合那妮子的口味麼?可是那妮子對著虎背熊月要、臉上一堆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也不見有什麼反應呀?

還是說那妮子那時還小……她那時也不小了吧?都十四、五的姑娘了。

現在,她應當二十有一了吧?還是二十有二了呢?她應該過得還不錯?嗯,應當是不錯的。畢竟他在這種深山老林裡都聽到過她的傳聞。

她現在叫秋夏子?噗……真不知她為何如此執著於「夏秋」這兩個字,以至於好好一個出家的-名字竟被弄得有些滑稽。

要是他能再見那妮子一麵,他定要與她說:趕緊換個名字吧!

「……君,郎君?」

為首那健奴見麵前的樵夫竟是聽著聽著他的話就神遊太虛,忍不住有些暴躁——這小子都還沒在老爺那兒得上寵呢就擺出這麼一副瞧不起人的麵孔!他以為他算什麼東西!不就是臉長得好看一些,眼下嘴角幾顆痣勾人了一些嗎?他要把他打破相,那——

「餵——」

終於,健奴沒忍住,抬起手來想扇那樵夫一耳光,好讓他清醒清醒。

哧——

烏金索刺穿了健奴的喉嚨。

操縱它的人隻是手上一抖,那細如琴弦的烏金索便如同飛蛇一般躥向另外兩人。

慘叫聲聲將人從屋子裡引誘了出來。占了樵夫木屋的商人一行起先隻是派了健奴出來查看情況,待健奴遲遲不歸,屋外又是一片阿鼻地獄的叫聲,這才讓這一行人中閱歷最淺的那個年輕商人去打探一番。

縱使身後有叔伯催促,年輕商人也隻敢將門打開一條縫,然後往外透出半個腦袋。

然而——

細細的烏金索打著璿兒就纏到了年輕商人的脖子上,麻衣樵夫一個猛拉,那烏金索便猛然收緊,切開了商人脖子上的皮肉。

是的,樵夫並沒有馬上殺了這年輕商人,他隻是笑看那年輕商人的叔伯們為了自保,硬是將門關起。

這可憐的年輕商人很快就被門夾斷了脖子。可憐他的四肢身體還一隻在門內掙紮刨地,試圖讓叔伯們鬆一鬆手,讓他把腦袋抽回來。

麻衣樵夫笑了一笑。他解開了自己頭上的布巾,他一頭黑如鴉羽的長發瞬間如緞子般流瀉了下來,美得驚心動魄,美得叫人窒息。

商人們不比健奴,沒有那麼難收拾。麻衣樵夫反動著這一堆肥頭大耳的屍體,不多時搜出一個赤金小筒。小筒表麵抹了黑泥,一眼看上去不像值錢物什。小筒兩頭還被人用蠟細細封起,看得出裡頭裝的是緊要東西。

坐在屍堆之上,樵夫饒有興致地捏碎封蠟,抽出了小筒裡的東西。

「晉王欲譴秋夏子往燕說和」

赤金小筒掉在地上,滾到了一邊。樵夫拿著手裡那一截絹帛,臉色鐵青。

冤孽妮子、夏秋離開他後做了許多事。

她真成了女冠子,還成了他做夢都想不到的、備受人推崇的救世聖人。

是她促成秦王、晉王與楚王立下休戰條約,是她讓楚越邊境之地的百姓免受戰亂。是她收留庇護孤兒老人,又帶著孤兒們開墾荒土,自給自足。

她明明那樣年輕,然而便是白發老人也認她做母,以母親之禮尊之。

晉王與女冠子秋夏子往來甚篤,這是他知道的——秋夏子的道觀就在晉地之內,秋夏子也因為替晉王與齊王說和,被晉王允許領著老人小孩開墾晉地。

燕王窮兵黷武,每一個新王即位都要往國內搜刮一圈。如今燕土與焦土無異,而新燕王又將將上位。這位新王無法搜刮國內,便會把主意打到周圍去。

中山既已被滅,那與燕相鄰的齊晉必遭橫禍!晉王想要遣秋夏子去燕,這說得通。

問題是……

拽起一具商人屍體,樵夫扯下商人身上的華袍。當他披袍而立,錦公子也再次現世。

沒有理會商人們留下的貨物,也沒去清理商人們的屍首。拿上乾糧與水囊,錦公子翻身上馬,朝著晉國策馬狂奔!

他要阻止夏秋!他一定不能讓夏秋去燕地!

……

「師父,您什麼時候回來呀?」

紮著沖天小辮的孩子們圍在夏秋身邊,她們有些抱著夏秋的腿,有些拽著夏秋的袍角,看得出她們都不想讓夏秋走,她們都對夏秋要離開道觀這件事感到很不安。

「師父辦完事就回來。」

使節出使,往短裡說也是少則一年,三年五載也是常事。有些使節就是十年八年不歸故國也是正常。

夏秋是代晉王去說和,她不必像尋常使節那般滯留那樣久,可一年半載的時間還是需要的。

捏捏孩子們的臉,擦掉孩子們眼角的淚,夏秋到底還是登上了車駕,在搖搖晃晃中遠離了道觀。

晉燕相鄰,一月夏秋就到了距離燕地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元君,今日外頭已經開始下霜了。不若我們在城裡待到春日,再往那燕地去?」

隨行之人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夏秋的臉色。

夏秋明白他在擔心些什麼。

燕地在北邊,比晉齊兩地更冷。冬天的燕地,就是冰雪掌管的死國。非燕人,在冬日進入燕地,有很大的概率被東西。也因此民間有傳說,說是冬日不是燕人的人去燕國,會遭到詛咒。

「不可。」

「和談一定要在開春前談妥。」

否則冬日一過,燕人就會南下燒殺擄掠。那時即便晉王有心止戰,晉人也絕無可能忍氣吞聲。

見夏秋神情堅決,隨人無奈,隻得嘴上應了,心裡暗暗叫苦。

「那元君,我們得稍稍加速了。路上顛簸,多有得罪。」

隨人雙手抱拳,夏秋抬手示意無事:「我無礙。隻是要勞各位更辛苦些了。」

眾隨人皆是一笑,隨後一行人很快收拾東西,再次上路。

這一路果然顛簸,越是往北,被凍上的路越多。車馬行在路上,隨時都會打滑。折了腿的驢馬站不起身,隨人便會掏刀一刀了結了它們——這些牲口最後的用處便是作為口糧。

又是一-夜,一行人又是燉了一匹折了腿的馬。夏秋沒有胃口,隻是喝了幾口湯就鑽進車中,想要多閉一會兒眼睛。

再有半天的路,她們一行就該到燕國的國都了。燕王應當早就收到了晉王的國書與下頭城鎮的報告,知道她與隨人要入城。入城……也不知會不會順利?

燕王會聽她說麼?燕王會信她的話麼?不,在那之前,燕王會見她麼?要是燕王不肯見她,她該如何做?去找燕王後?可傳聞燕王後不得寵愛,倒是燕王的幾個夫人比燕王後更有勢力些……

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夏秋有些煩躁地睜開眼睛,黑暗裡卻忽然嗅到一股香氣。

燕地的冬日不見花草,燕地更不產香料。還有這香氣,為何……這般熟悉?

一隻手從黑暗裡伸了出來,捂住了夏秋因驚疑不定而微微張開的嘴。

「跟我走。」

當那聲音在夏秋耳邊響起,她一秒就認出了來人,她的淚水旋即流出眼眶,撲簌簌地沾濕了那人一手。

「!?」

黑乎乎的車廂裡沒什麼光,可夏秋看清了那人的輪廓。

「公子?」

肩頭一震,錦公子沒想這人竟是如此輕易地就認出了自己。

要知道他剛找見這妮子的時候,幾乎都認不出她來了!她長高了許多,臉頰卻沒那麼圓潤了,一定是這些年都沒好好吃飯。還有她最喜歡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以前一見到那些賣貨郎帶來的絹花就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如今卻隻會穿灰白長袍,整個人活像塗了草灰的神女泥像,端得是半點生氣也無。

……隻是,她也變得漂亮了。漂亮得都讓他有些自慚形穢了。

「既然你知道是我,那就跟我走吧。」

能被這妮子一眼認出,錦公子難言心中酸甜。他背過身去,朝著夏秋做了個「上來」的手勢。

他打算背著她跑。

同時,他也不想叫她在把他的臉看得更清楚些。

他知道,他老了,他引以為傲的美貌也跟著黯淡了不少。他怕她認出他鬢角的星霜,也怕她發現他眼下的紋路——過去他那般美貌,這妮子也不曾誇他一句。這會兒他變老了也變醜了,這妮子再見著他,指不定會嫌棄他又老又醜。

夏秋怔了怔,他圓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亮。但她很快就垂下眸去,搖了搖頭。

意識到錦公子看不到,她出聲:「我不會跟你走的。」

錦公子回過頭來。

為何?她當年不是一點兒也不想做女冠子的嗎?

他心知肚明,她就是想聽他一句留,這才說自己要去做女冠子!

為何如今他都來接她了,她還不走呢?

對上錦公子的眸光,夏秋眼中濕意泛起,鼻子也酸得厲害。

錦公子能看透她,她也看得透錦公子。她已然明了錦公子當年是察覺到了她對他的心意,這才將她遠遠推開,也明白錦公子如今來尋她,那是他無言地服了軟。

「……不跟我走也可以。至少別去見燕王。」

錦公子分明聽到了自己話裡的顫音。

「燕王暴戾,分不清黑白,更不講是非曲直。你不能去!」

夏秋還是搖頭。

「諸國早有盟約,不斬來使。我便是沒能說和成功,燕王也不至於殺了我。」

「那個燕王哪裡是會這種講信義的人!你——」

「公子,我不是要和你唱反調才要去見燕王的。」

確實,起初她說要去做女冠子是因為她氣急了公子總把她往外推。

但在九霄山修行了一段時間後她就想明白了:做女冠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世間把公子變成了殺人的鬼。公子不殺人,便隻能為人魚肉。她到底有什麼資格對著公子要求仁義道德?她可是仗著公子的庇護才能活下來的啊!她憑什麼指責公子不救他人就是惡,公子殺人就是惡?

她不是也知道的嗎?公子從不殺惡人。而那盲眼老翁就是能活過那一天,下一日對於眼睛都在流膿的他來說也是折磨。

她若想救人,就該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而不是央著別人讓別人為自己出力。

這世間逼著公子做鬼,那她該改變的不是公子,而是這個世間。

以自己的雙腳行走,自己的雙手開拓。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他人,改變周遭。當夏秋真的這麼做了,她才看到這世上除了公子以外的許許多多的人。

她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影響不到公子分毫也沒關係,她想要為觀裡觀外的孩子們,想要為晉人想要為齊人也想為燕人帶來一段和平的時光。哪怕這時光再短暫。

就算她失敗了也沒關係,就算她做得是無用功也沒關係。她要去爭取,她必須去爭取!因為她還沒有敗!因為她還有機會!

「我不想後悔。」

「公子,我不想為自己本可以做些什麼但沒做而後悔。」

就算會為自己的無力而哭泣,就算會為自己的無能而痛苦……她也要拚盡一切去做!

「等我吧。」

抓住錦公子的手,與他一握,夏秋笑著貼上錦公子的額頭。

「再等等我。」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傻瓜?明明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是一個暴君,明明知道自己這一去就有被砍了腦袋的風險,卻還一意孤行,偏要向那虎山去。

「我隻等你五日……不,三日。三日後若我等不見你,我就去燕王宮劫走你。」

可他也蠢得不清不是嗎?明明打暈這妮子就可以帶她走,卻因為看到她眼中那點點的亮而不願意吹滅了這小小的光。

「到時候管你願不願意走,我都要帶你離開。」

夏秋紅了臉,眼裡霧氣朦朧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滴出淚來,然而她隻是笑著,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

夏秋進入燕王都已有三日。這日夜裡,錦公子已經按捺不住想去見夏秋,卻被幾人從燕王宮的屋脊上射了下來。

錦公子腹部受了傷,又差點兒被燕王的侍衛給找到。幸好夏秋的隨人機靈,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把錦公子帶離了燕王宮。

高燒昏睡了幾日,錦公子再次醒來又要去找夏秋,卻被夏秋的隨人死死按在床上。

「公子切莫輕舉妄動!燕王後與元君一見如故,邀元君留在宮中為她講道!燕王雖然凶殘橫暴,但元君指不定能說動燕王後與她一起遊說燕王!」

「奴懇請公子,請公子萬莫因小不忍而破壞了元君的謀劃!這可是事關幾萬人性命的大事!」

說罷夏秋的隨人跪在錦公子腳邊狠狠磕頭,磕得腦門兒上鮮血橫流。

錦公子不關心幾萬人的性命,錦公子隻怕自己壞了夏秋的計劃。

他隻得隱忍,順道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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