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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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夕照,樹葉蒼青的梧桐樹在朝華苑裡投下了長長的影子,一直延到了牆上。

門廊下麵,昭德帝用慣了的四個大太監一字排開,守著緊閉的殿門。

陛下已經一個白日都沒說話了。

個頭矮小精乾的四鼠看向眼圓臉嫩的三貓,三貓又看向了最高壯英武的二狗,最後三人一起看向了帶頭的一雞。

一雞一動不動,心裡已經慌了。

他從陛下還是個皇子的時候就跟在身邊伺候,陛下喜怒無定,從來是不藏脾氣的。

這麼多年憋著脾氣不發作的時候也隻有兩回,那兩回,可都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兒。

這次……

一雞縮著脖子,深想下去隻覺得一股秋風把他骨頭縫兒都吹透了。

「水。」

殿內突然傳來人聲,一溜兒太監都晃了晃,二狗躥出去提來了燒水的銀壺,然後遞給了一雞。

一雞看向四周,其他人都看著他,眉眼官司打得血肉橫飛,他寡不敵眾,拎著壺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殿門。

殿裡有些氣悶,年輕的昭德帝坐在榻上,一堆折子被扔在地上。

一雞提著銀壺湊到榻前,將水注入了茶盞中。

上好的建寧紫筍要備著皇帝隨時取用,都是一壺壺泡好,等放到溫了再棄之不用,每日光這一項,朝華苑就要用掉好茶一整斤。

聞著茶香,陛下抬了下眼睛。

「取個火盆來,都燒了。」

「是!」

一雞連忙吩咐下去,回轉過來,就看見陛下放下了茶盞。

他連忙又把水續上。

「皇爺,西苑這邊兒的魚肥了,三貓做的魚您一貫喜歡,要不要讓他再進一點兒?」

皇帝沒說話,隻看著那些被扔進火盆裡的折子。

一雞退了一步,連喘氣兒都憋了起來。

又過了片刻,這個動動腳整個宮苑都得抖一抖的大太監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

「皇爺啊!您要是有那氣,就往奴婢身上撒!奴婢就是隻雞奴才拔毛脫皮由得皇爺您高興,您可千萬別跟自己生了氣呀!」

沈時晴看著自己練過字的折子都被燒了個乾淨,回過神,就見一片人從殿裡跪到了殿外。

那一刻,她輕輕挑了下眉頭。

原來,這就是當皇帝的滋味兒?

朝華苑也不過是西苑別宮的一角,卻因為旁邊就是養了大象、孔雀、虎豹之類的象園而頗得昭德帝的鍾愛,每次來了西苑他幾乎都住在此處,也因此,朝華苑又被稱作「禦象苑」。

比起皇城內的規整端方,西苑的院落依山水走勢而成,精巧天然,沿著石路而上可直通塔山。

幾位內閣大臣行走其間,卻無心欣賞沿途的鬱鬱蔥蔥、秋風怡人。

「算起來,捉拿陳守章的人快馬兩日就能到登州了吧?」

登州同知陳守章進言皇上廢除馬政、削減守軍,引得龍顏大怒傷及龍體,這事鬧得朝中沸沸揚揚,他們這幾個內閣輔臣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那本奏折送到內閣,他們幾個人是傳閱過的,誰都知道這些年在西北金山銀山填進去花錢就是因為陛下要再起戰事。

可朝中大臣們卻不這麼想。

用兵一時就要養兵千日,這每一日都要花錢,每一日都要用民脂民膏供養西北的數十萬大軍。

錢從何來?

大雍從立國以來就和北蠻相爭,有贏有輸,贏的時候不過奪回了些許土地,輸的時候可是真的動搖國本。新帝登基以來能夠一掃數代以來對北蠻各部的疲弱之態重揚國威當然是好事,但是凡事要有度。

在這些大臣們看來,打到如此地步讓北蠻五年十年不敢進犯,正是讓百姓休養生息的好時候,也該讓戶部的錢用在其他地方,比如黃河的水利、閩浙的潮堤。

這次陳守章的奏折就是他們的一塊探路石,他們也想過陛下會震怒,卻沒想到會傷了龍體。

想讓禦座上那位年輕的陛下硌腳,可沒想讓他真的流血。

一路上無人說話,到了朝華苑,他們就看見待覲見的群臣等在門前不得其門而入。

陛下不上朝,這些剛進京或要出京的官員隻能在這等著。

宮苑門前一片寂靜,幾位內閣輔臣看看左右,發現從前隱約記住了臉的灑掃太監竟然一個都不剩了,想起前兩日內廷動盪,不由默然。

陛下此次發作來勢洶洶,那陳守章隻怕凶多吉少。

「臣李從淵。」

「臣楊齋。」

「臣劉康永。」

「臣等聞陛下聖體微恙,特來探望……」

三位內閣輔臣聯袂到了朝華苑的消息雞狗貓鼠幾個大太監早在他們進西苑的時候就知道了,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在案前看奏本的昭德帝,一雞點點頭,二狗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司禮監秉筆二狗見過幾位閣老,皇爺已經氣了一整天了,到此時才願意說兩句話,幾位閣老手裡可有什麼好消息?」

好消息?今年風調雨順,隻在六月的時候淮北一帶有點澇情,各處豐收,倉廩充盈,這樣的好消息每天都有,未必能讓陛下展顏。

更何況陛下生得這幾重氣裡有一重就是言官們反對陛下修西苑,再因為稅收讓陛下想起來可得了?

見幾位內閣都沉默,二狗輕嘆了口氣:「不瞞幾位閣老,陛下今日一共隻說了不到十句話,再過幾日,那陳守章可就要被押解進京了。」

言下之意,如果不能讓他們的陛下消氣,那就隻能讓陳守章的血和命來給陛下瀉火了。

所有人都看向李從淵,此人多謀善斷,又給陛下做過太子少師,自從前任首輔劉紳被昭德帝罷職回家,內閣中就隱隱以他為首。

李從淵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眾人無聲嘆息。

「你們可想過請宮裡的娘娘來伴駕?」

二狗苦笑:「我們幾個早就商量過幾次,可誰也不敢跟皇爺開這個口……皇爺受傷的事兒至今還瞞著後宮呢。」

不一會兒,三貓帶著成摞的奏折也出來了。

「這些都是皇爺已經親自批過的折子。」

三貓把「親自」兩個字說得很重。

看著兩摞二尺高的折子,幾位輔臣頗為驚駭。

一日未見,陛下怎能勤勉至此?

難道說陛下之所以悶不做聲,竟然是已經把心火都傾瀉在了這些奏折之中?

幾個內閣輔臣看了,竟然不敢去接。

這、這、這些奏折裡麵,藏了幾個禦筆朱批的「殺」?

——

殿內,披著昭德帝皮囊的沈時晴終於放下了筆。

一整天,她看了不計其數的奏折,有新的也有舊的,一來是熟悉朝臣、時事,二來是仿著昭德帝的朱批學他的行事語氣。

昭德帝行事放縱,對大臣的奏折也極為隨意,大多隻是圈圈點點,偶爾幾本寫了要緊事的,他的朱批也都十分……不拘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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