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沐浴(1 / 2)
「將門開著。」
夜深了,朝華苑裡仍是燈火通明,大太監一雞怕晚風侵擾了聖駕想命人關了大門,卻被陛下給叫住了。
朝華苑外有幾棵桂樹,是多年前宮裡的匠人們花了大力氣才從江南移栽過來的貢樹,涼秋時節,有桂花的甜香氣盈盈襲來,頗為怡人。
一雞停在了門邊兒,腦子卻沒停,召了兩個小太監輕手輕腳地搬了個絹紗做的障子擋了擋風,又不妨礙這夜裡的清涼舒爽。
做好了這些,一雞無聲無息地站在了角落,隻等著陛下使喚。
這幾日陛下勤勉得緊,幾乎每日都要批改奏折到深夜,不愛與他們說笑,也不愛生氣了,從前的陛下雖然喜怒無定,可七情皆在麵上,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隻要小心行事別犯了貪病也能趨吉避凶,現在陛下喜怒不形於色,反倒讓他們這些伺候的人棘手起來。
雞狗貓鼠幾個為難了好幾天,還是帶頭的一雞給拿了主意:
「閉嘴縮手,小心做事,咱們就是皇爺養在手裡的畜生,皇爺給的咱們跪謝,皇爺不給的,咱們什麼都別要。」
定下了這個主意,從四個大太監往下都比從前更添了十分的小心。
對照內閣的票擬看完了手裡的奏折,沈時晴徐徐出了一口氣,這才抬起了頭。
不得不說,昭德帝的身子比她自己的真是康健太多了,坐著看了一天的奏折也隻是稍有些疲憊,如果是她自己的身體,畫一個時辰的畫、看兩個時辰的書之後要是不歇一會兒,身子是肯定熬不住的。
見陛下放下了筆,一雞試探著說:「陛下,今日可要沐浴?」
沈時晴愣了下。
這兩日她出恭如廁都不敢往下看,沐浴……
好在,在謝家受了七年冷落,沈時晴性子上是個想得開的,想想此刻在她身子裡的昭德帝也不會一直忍著不洗澡,她也就淡定了。
反正都得洗,又不能不洗,她洗了他的,他也洗了她的。
公平。
這麼寬慰自己,她點了點頭:「是該洗了。」
熱騰騰的紫檀木浴桶裡,為了讓自己別往下看,沈時晴仰著頭,假作小憩。
幾個大太監親自脫了罩袍挽著袖子為「昭德帝」擦洗身上。
長長的頭發也解了,單獨浸在了洗發的盆裡,三貓拿著篦子一點點給陛下洗著「龍絲」。
沈時晴的目光從幾個大太監身上一一掃過,當了這三天「皇帝」,她也對這幾個大太監有了些了解。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一雞長相有些清俊,像個讀書人,年歲是幾人中最大的,約在三十歲往上,為人也最穩重,其他三個人也都以他為首,他也是昭德帝最依仗的大太監。
司禮監秉筆二狗看著最不像太監,反倒像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武人,身材勁瘦,長手長腳,著實英俊有力。
尚膳監掌印太監三貓管理的是昭德帝衣食住行的細處,他生得圓潤端莊,眼睛還大,說話時未語先笑,看久了還真像一直白胖的大貓,他也是幾個人中最愛說笑哄昭德帝開心的,。
排名最後的四鼠個子最小,生得白淨秀氣,說話聲音仿佛也比別人小一些,他的職務也最低,在司禮監不過是個隨堂太監,可昭德帝卻越過了一雞二狗將東廠交給了他掌管。
這四個人不論是對皇上還是對外官都極為謙卑,總以畜生自稱,可見昭德帝平時也沒少罵他們是雞狗之輩,但是他們自身的用度也無不精美,多是禦賜,在禦前說話做事也從容親近,能看得出來,昭德帝雖然嘴上對他們極為嚴厲,卻又信之用之賞之,給了他們不少的權力。
以此倒推,沈時晴在心中逐漸描摹出了昭德帝待人處事的樣子——為人喜怒無常、為君好大喜功、為主知人善用恩威兼施……除了乾綱獨斷的專橫之外,私下裡應該還有幾分年輕人與人相處的率性和不拘小節。
在心中把一君四仆的秉性反復琢磨推演過,和他們說話的時候,沈時晴也就更多了些把握:
「這幾日可有什麼好玩兒的?」
聽見陛下隨意說出了這種話,雞狗貓鼠的眼睛都亮了。
正給陛下洗頭的三貓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皇爺您想玩兒什麼?這幾日塔山上的楓樹都紅了,甚是好看,陛下若是願意動彈,奴婢找幾個武士就在楓林地裡摔跤給陛下看?皇爺要是嫌嘈雜,那就找幾個彈唱的,就在林中唱,聞聲不見人。還有還有,湖上起了風,讓兩隊小兒孫來給陛下賽龍舟也不錯。」
說起吃喝玩樂,三貓總是忍不住越說越熱鬧,要不是還記得給陛下洗頭,他一雙貓爪子都要舞到天上去了。
一旁的一雞輕咳了一聲,現在的皇爺可是和平時不一樣,要是三貓得意忘形犯了忌諱,他們可連求情都不敢。
被一雞提醒,三貓整隻貓都僵在了原地。
他偷眼去看陛下,卻之間陛下雙目似閉非閉仿佛正在享受。
沒生氣?!
三貓心下鬆了一口氣,膽子又大了一點兒,手指輕柔地給陛下摁著發根,他重新笑著說:
「皇爺,您幾日沒跟奴婢說話,今天突然問起奴婢,奴婢一高興,說的話又多了,奴婢該罰,您踢奴婢的屁股吧。」
踢屁股?
自幼飽讀詩書,從來沒動過自己婢女一根手指頭的沈時晴還真沒想過世上有這種「懲罰」。
想了想,沈時晴仿佛隨意似的說:
「先記著。」
「好嘞!奴婢記下了,奴婢這屁股上還欠了皇爺的一腳踹!」
沈時晴麵上紋絲不動,在心裡也記下了一件事兒——她得學會怎麼踹人屁股。
學會讓人「滾」,學會讓人等,學會了怎麼讓人怕,還得學會怎麼踹人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