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來客(2 / 2)
王道士如此琢磨,望向小黑貓的眼神不自覺帶上幾分不加掩飾的貪婪褻侮之色。
小黑貓隻望著柿樹呆呆入定,好似已忘了這位山外來客,連餘光也未再施舍一個。
苟村長再次上前牢牢護住小黑貓,朝王道士略拱手,笑道:「咪崽雖頑劣,實是建國前得道,可化人身。勞煩王法師將其名登記在冊。」
公務在身,王道士不欲節外生枝。他將自己的褡褳抖得簌簌響,不耐煩道:「行吧,叫什麼名兒啊?」
「回法師,名喚巫元,巫祝之巫,元氣之元,字如此般。」
苟村長說著,隨手拾起一根枯枝,在覆著霜殼的枯葉堆上劃拉出兩個字。
小黑貓斜斜地瞟了一眼地上潦草的字跡。
精怪修道看中名諱,將名號書於紙上,字紙便與原形感通,有了神性和體性,可劾鬼,可招魂,亦可交神。隻是能用來行走人間的名號自然不會是真元本名,巫元並不如何在意。
小黑貓換了個坐姿,垂頭研究起自己的肉墊。
王道士鄙夷道:「寫的都是什麼狗爬字,等著。」
好一通翻找後,他終於從褡褳裡掏出某個奇怪的物事。
小黑貓耳朵一抖,好奇地抬頭看去。
非金非玉,通體黢黑卻光潔如鏡,探之並無神炁,乃是凡物。
王道士察覺到小黑貓的打量,又瞥一眼苟村長那明顯與時代脫節的打扮,嘲諷道:「鄉巴佬,這個叫手機,沒見過吧?」
小黑貓默默亮出尖利的鈎爪,被苟村長眼疾手快一把攔住。
「咪崽大人,萬萬不可!」苟村長壓低聲音,急切勸道,「如今人族大盛,人修不知凡幾。一旦動手被他們盯上,怕是連您每頓吃多少條小魚乾都打聽得明明白白,從此不得安寧。」
這話卻也不錯。凡人本事不如何,奈何多如牛毛。光是想想那番光景,小黑貓渾身發麻。
也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黑貓按捺怒火。自宗門殞滅,他受盡反噬極苦才將將保下這小玉山,千百年來苦苦支撐,如今已近強弩之末,一覺睡上幾十年方恢復些許真炁,實在不必和鼠輩多做計較。
思及此,小黑貓忽地心頭一動。
小玉山雖已不再固若金湯,然護山大陣威能猶在,憑這牛鼻子的道行如何能堪破環水迷障感應到此地?
定有蹊蹺。
小黑貓眯縫著一對豎瞳,目露凶光。
王道士渾然不覺,笨拙地劃拉手機屏幕,心不在焉地按流程交代道:「按照《意見》要求,所有建國前成精的妖怪都要建檔。我這裡隻是簡單登記一下,你們下山後得自覺去當地非人辦辦理身份證明,都規矩點。」
苟村長琢磨著巫元的心思,小心翼翼詢問道:「敢問法師,若是我們隻在山中走動,不同凡人交往,是否……」
王道長不耐煩打斷道:「你當是買賣吶還討價還價。說是不去人間,到時候又私自下山犯案,出了事誰負責?再說了,這山頭是你們家的嗎?那都是國家的地盤。占地為王是犯法的知道嗎?等我回去一上報,這裡說不準就得改成公園,——嘿,別說,保不準還能收個五塊十塊的門票呢。要是能評上5a,你們就等著賣烤香腸發財吧!」
王道長自以為幽默地笑了兩聲。
小黑貓的臉色愈發陰沉。他聽不懂什麼是5a,也不知收費公園為何物,他隻明白一件事,若真如牛鼻子所言,縱容凡人入山,毀靈脈、擾清修,那他和小玉山一眾精怪又得無家可歸。
天地之大,竟無方寸容身處。
王道士從褡褳裡扌莫出一張折疊成豆腐方塊的紙張,抖摟幾下展開,道:「多的你們自己看,識字的吧。」
說罷,他態度輕慢地將紅頭文件甩到苟村長臉上,稍一挪步便一腳踩上適才滾落的那顆柿子。王道士麵色不變,反而踮起鞋頭重重碾了兩下。
噗嗤,柿果破裂。裹著冰沙的汁水四濺,瞬間與醃臢混為一物。
兩千多年前,玉山宗第三任掌門渾元真人自人間歸返,帶回一株柿樹幼苗和一隻孱弱的小黑貓。幼苗難活,幼貓亦難。真人親手栽下幼苗,親自撫養幼貓。樹活了,貓也活了。
柿樹乃靈木,十年一熟,一次隻結一果,一顆便足以讓貪食的小黑貓吃得肚皮滾圓。
後來,宗門諸物付之一炬,幸而柿樹逃過一劫。小黑貓舍不得多食,一連攢下好幾顆果子,隻待某個完美的初雪之夜,燃起火爐,細細享用。
一覺醒來,今年新結的這一顆已然爛在泥裡,任人肆意踐踏。
小黑貓目光森然,如古井無波。
苟村長驚駭出聲,王道士卻不及反應。
丁零——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清越悠然的鈴響,餘音裊裊。
驀地,天地變了顏色。
狂風席卷,墨色的霧海浩浩湯湯,似一團怒火吞天蔽日。
王道士忽覺喉間一緊,某個蛇一般細長的、冰涼的東西纏上他的脖子,收束、勒緊、再緊!
窒息感排山倒海襲來,王道士的臉變得紫赯、黢黑,眼珠暴突,靜脈怒張。
一個陰厲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戰栗感如惡鬼之舌一寸一寸扌莫著他的背脊攀上後腦勺。
「豎子,你門中長輩難道不曾教導你,拜山頭要講禮數嗎?」
王道士襠下一熱,雙膝綿軟,情不自禁跪倒在地,緊接著兩眼一黑,登時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