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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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上輩子的黎枝枝才剛被接回黎府,不受重視,在府裡處處受氣,哪怕是一個下人也敢給她臉色看。

黎枝枝便愈發小心翼翼,怕惹了黎岑和黎夫人的厭煩,可世事總是如此,越是小心,便越是倒黴,有一回,她不當心碰掉了一方硯台,那硯台是黎行知最珍視的,黎枝枝當即嚇得手足無措,臉色發白。

眼看黎行知皺起眉,恰逢來府中作客的宋淩雲也在當場,便笑著勸道:不過一方硯台罷了,她看著也不像是故意的,表兄別生氣了。

黎行知到底沒說什麼,隻吩咐下人來收拾了,黎枝枝大鬆了一口氣,對這位表哥生出十二分好感來。

畢竟她平日裡遭受的冷眼甚多,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幫一幫她,黎枝枝心裡無比感激,總惦記著那一份恩情,待宋淩雲也比旁人殷勤許多,然而這一舉動落在黎素晚眼中,卻誤以為她對宋淩雲有意,背著人譏諷奚落她,想攀高枝兒,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鄉下來的土包子,給宋表哥做丫環都嫌不夠格。

黎枝枝當時又氣又惱,後來宋淩雲再來黎府,她便故意退避開了,免得叫黎素晚看見,再生出什麼事端來,倒是黎素晚那陣子總纏著宋淩雲,表哥長表哥短,還時不時來黎枝枝跟前炫耀,說表哥給她帶了什麼好東西,又說表哥邀她出去玩。

黎枝枝聽得實在膩煩不已,再後來,她不小心撞破了宋淩雲和黎素晚的私情,兩人在那花園假山後牽手親嘴兒,宋淩雲毫無所覺,黎素晚卻發現她在看,還沖她揚起眉,笑容裡帶著得意。

因顧念著宋淩雲對自己有恩,黎枝枝並未將此事宣揚出去,隻當什麼都沒瞧見,直到她偶然得知一件事,原來這位宋表哥早已與他的一位青梅竹馬議了親事,隻待春闈之後便要成親,卻還一邊和黎素晚糾纏不休,卿卿我我。

黎枝枝因此對他的好感跌入穀底,誰料這還不是極限,一次中秋宴後,宋淩雲在黎府吃醉了酒,一時孟浪起來,誤把黎枝枝錯認是黎素晚,拉著她去隔壁廂房欲行不軌之事。

黎枝枝嚇得驚慌失措,拚命掙紮解釋,宋淩雲似是終於清醒了,醉眼迷蒙,盯著她仔細看了幾眼,不以為意道:無妨,你長得也好看,比晚兒還要漂亮,隻要從了我,我回去和我娘說,納你做小,不比在黎府舒坦?

施恩一般的語氣,他口中還噴著濃濃酒味,斯文掃地,那模樣不見平日的半分溫和有禮,倒如同褪去人皮的野獸,叫黎枝枝心裡翻江倒海一般反胃欲吐。

待見宋淩雲還要動手動腳,伸著嘴來親,黎枝枝毫不猶豫地扌莫起桌上一塊鎮紙,狠砸在他額頭上,他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黎枝枝總算逃過一劫,連著幾日躲在疏月齋裡,不敢出來露麵,往後宋淩雲再來,她便遠遠避開,或是稱病不出,兩人連麵也碰不著了。

後來有關於宋淩雲的事情,還是黎枝枝在下人嘴裡聽來的,傳聞他不肯娶那位早已定了親事的青梅未婚妻,卻又毀了人家的清白,還鬧著要退親,一時間流言四起,沸沸揚揚,那女孩兒受不住,投水自盡了。

宋淩雲曾經想來求娶黎素晚,自然是叫黎府給推拒了,轉頭立馬把黎素晚嫁給了寧王世子,再後來太子被廢,寧王做了儲君,黎府也跟著一榮俱榮,扶搖直上。

這是黎枝枝上輩子死前所知道的,興許她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這並不妨礙宋淩雲是個人渣的事實。

而現在,這個人渣還端著那副斯文君子的假麵,正在應對黎岑的問話,看起來畢恭畢敬,進退有禮。

黎枝枝實在不太想看見他,畢竟髒東西看多了,讓人的心情就好不起來,可聽這位宋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不止及笄日那一天,往後還會多多來拜訪,畢竟是嫡親的姐妹,不要生分了。

因是傍晚來的,宋家母子當天就在黎府歇下了,到了夜裡,黎素晚照例來疏月齋乾活,黎枝枝一邊若有所思,一邊盯著她看。

黎素晚被她瞧得渾身不對勁,隻覺得頭皮發麻,沒好氣道:「你看什麼?」

黎枝枝笑眯眯地威脅道:「晚兒姐姐,可不許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哦。」

黎素晚:……

她憋悶不已,這些日子簡直看夠了黎枝枝的臉色,偏偏還不能反抗,隻能任其折辱,黎素晚現在唯一的盼頭就是五月十八及笄日,等過了那天,她一定要黎枝枝百倍償還。

黎素晚一邊恨恨地想,一邊抓著抹布擦櫃子,卻聽黎枝枝忽然問道:「晚兒姐姐,今天那位宋表哥,你同他熟識麼?」

黎素晚愣了愣,轉頭看過去,卻見黎枝枝正笑吟吟地望過來,黎素晚和宋淩雲其實並不熟,畢竟黎府和宋府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來回都得小半個時辰,兩邊來往也不甚密切,黎枝枝為什麼會突然打聽起他來?

短短片刻,黎素晚的心中已經轉過無數念頭,她想起之前在花廳裡,黎枝枝第一次見宋淩雲的態度,笑得嬌柔,還盯著宋表哥看了很久,莫非是……

黎素晚便不動聲色地試探道:「我們是表兄妹,打小就認識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你問他做什麼?」

黎枝枝坐在桌邊,雙手捧著臉,像是有些羞澀,道:「沒什麼,我就是隨便問問罷了。」

黎素晚信她才有鬼了,心裡頓時冷笑不已,她其實對宋淩雲這個表哥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模樣長得算是俊,學識尚可,家世也就平平,和她心裡的標準比起來,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可若是黎枝枝瞧中了他,那就另當別論了。

黎素晚心中思緒萬千,擦桌子的動作也變得有一搭沒一搭,黎枝枝坐在旁邊盯著她看,覺得有趣極了。

這兩人要真是湊在一塊,豈不是爛鍋配爛蓋?隻是可惜了宋淩雲那位青梅竹馬,不知究竟是哪位佳人?

黎枝枝心裡思索著,是不是該去打聽一下,想個法子提醒提醒對方,及時回頭,免得又白白丟了一條性命,為了那種人渣,當真是不值得。

……

次日,明園山色堂。

「梅為四君子之首,其性孤高傲然,不落俗流,穩重自矜,故而梅枝落筆需重,梅花入色要濃,如此方能既素又艷……」

堂上懸著一幅素絹,身著青衫的先生正在執筆作畫,一邊徐徐講解技法,他動作嫻熟,隻寥寥幾筆,便有數枝寒梅躍然筆下。

待這一節講罷,他便擱下筆,讓學生們自己開始作畫,周先生平日裡脾氣頗好,唯有在作畫的時候,十分較真,誰也別想糊弄他,正色叮囑眾人道:「一炷香為限,每人畫出一幅寒梅圖來,若是未完成,月課考試評為丙等。」

學生們聽了,連忙紛紛坐正,月課是一月一考,按評級等第行賞罰,丙等為最末,誰得了怕是要被人笑上整整一年。

黎枝枝打開書袋,在裡麵翻來覆去,也沒找到昨日備好的朱砂染料,她明明親眼看見海棠放進來的,怎麼不見了?

蘇棠語坐在旁邊的書案,見她似有異樣,麵露疑惑地看過來,小聲問道:「枝枝,怎麼了?」

恰巧周先生回頭望見,提醒道:「肅靜。」

黎枝枝向她無聲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爾後拿出作畫用的筆,開始磨墨,正思量間,她忽然想起來,昨天黎素晚似乎在書案邊晃了一圈,隻是她那會在做刺繡,並未在意。

這麼想著,黎枝枝轉頭朝黎素晚的方向看過去,她的桌上正擺著一盒朱砂染料,對上她的目光,黎素晚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眼去,這般明顯的心虛,黎枝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本以為她這幾日安分了,卻不想背地裡仍舊不肯消停,黎枝枝心中冷笑,不再理會她,而是回過頭,望著麵前的宣紙思索起來,光有墨,卻沒有朱砂,這幅寒梅圖看樣子是畫不成了。

眼看一炷香的時間慢慢過去,旁邊的蘇棠語已經作好了大半的畫,無意間瞥見黎枝枝沒有動,定睛一看,卻見她的紙上空白一片,有些吃驚道:「枝枝,為何不畫?」

她看了看前麵先生的背影,壓低聲音問道:「可是覺得難了?」

蘇棠語記得黎枝枝從前是沒有學過作畫的,一炷香的時間要她畫出一幅寒梅圖,著實有些困難了,心裡替她著急,想了想,又提議道:「不若我和你換吧?」

仔細算算,還有一點時間,她速度再快些,畫一幅梅花大概沒什麼問題,隻是下筆就不如之前那般精細了,但總比讓先生評丙等好。

黎枝枝卻答應,取出一支乾淨的筆來,遞給蘇棠語,小聲道:「蘸一些朱砂給我。」

蘇棠語這才恍然明白,意識到黎枝枝是沒有帶染料,便將自己的朱砂遞過來,道:「先用我的。」

可她自己的畫還未作好,一盒朱砂二人共用,拿來拿去,叫周先生瞧見了,指不定要生氣,他最是不喜歡學生敷衍了事,上次蕭嫚的染料被趙珊兒摔了,隻得空著手去山色堂,還被周先生當堂訓斥了。

黎枝枝沒接蘇棠語的染料,隻讓她幫忙用筆蘸了些朱砂,思索片刻,在宣紙上點下一朵漂亮的梅花,梅花將開未開,色澤紅艷艷的,十分惹眼。

誰知沒過多久,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先生,學生瞧見黎枝枝和蘇棠語在說話,像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

說話的人是蕭嫚,一時之間,畫堂內所有人皆紛紛轉頭看過來,瞧熱鬧一般,蘇棠語神色微僵,忍不住瞪了對方一眼,周先生卻已經負手過來了,聲音微沉道:「怎麼回事?」

他的目光在蘇棠語和黎枝枝二人之間掃過,很快就注意到了問題所在:「你沒有帶朱砂?」

語氣變得嚴肅,黎枝枝卻不慌不忙地放下筆,答道:「先生,畫已作好了。」

周先生下意識看了看,目光落在她麵前的宣紙上,和旁人畫的不同,這幅畫上是大片空白,上麵唯有一枝寒梅,枝乾遒勁盤曲,透著一種古樸的美,枝頭綴著一朵半開未開的紅梅,上麵覆著一片潔白的雪,有一隻雀鳥不知從何處飛來,雙翅微斂,欲落在梅枝上,另一隻雀鳥正歪著頭,似乎對那朵梅花十分好奇,於是整幅畫便顯得分外生動靈巧起來,意趣十足。

除此之外,旁邊還以簪花小楷著著一行詩:風遞幽香去,禽窺素艷來。

這短短兩句詩,於這幅畫而已,簡直是點睛之筆,因為時間匆促,這畫算不得精細,甚至落筆有些糙了,而正是因為這種近乎潦草的粗糙感,讓這幅畫一下子就活了起來。

「風遞幽香去,禽窺素艷來,」周先生忍不住稱贊道:「好畫,好詩!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顯然是極為喜歡,周先生本是愛畫之人,忍不住又拿起那一幅畫,細細觀賞了一番,雙眼微亮地對眾人道:「我平日裡總說作畫要仔細,每一筆盡量做到完美,如此才能作好畫,實際上並非如此,那不過是因為你們尚不能領會什麼叫好畫罷了。」

「倘若一幅畫,讓人見之如置身其境,聽其有聲,聞其有氣,嘗其有味,五感能得一,便算得上是絕妙之畫了。」

周先生對著那幅畫大誇特誇,頗有些激動,眾學生聽得似懂非懂,座上的黎素晚和蕭嫚對視一眼,相顧無言,真是不明白,那明明就是兩隻鳥和一朵梅花而已,如稚童信手塗鴉,究竟有什麼可誇的?

不論如何,這一關算是平安度過去了,待周先生走後,蘇棠語鬆了一口氣似的,與黎枝枝相視而笑,她小聲道:「嚇死我了,還以為先生會訓斥你呢,我還在拚命想著怎麼幫你找借口,誰知他突然誇起來了,倒叫我白白擔心。」

黎枝枝失笑,心中卻暗自有些驚異,因為上輩子也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隻不過她那時不知道染料是誰拿走的,旁邊坐的人也並不是蘇棠語,她連一支染朱砂的筆都沒有借到,最後隻得畫了一朵白梅花。

好在那幅畫依舊得了周先生的褒揚,黎枝枝到底沒有當堂出醜,不過自那堂課後,那幅畫也消失不見了,不知是被誰拿走了。

想到這裡,黎枝枝的目光落在麵前這幅畫上,心底悄然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這一幅畫……最後不會也消失不見了吧。

然而說什麼,來什麼,待黎枝枝用過午膳,再回山色堂時,那幅寒梅圖真的不見了,黎枝枝心道果然如此,她不著急,蘇棠語倒是急了,道:「你的畫呢?」

她問了幾個人,卻是無果,午膳時候,所有人都去膳堂用膳了,沒人會留在山色堂,江紫萸還不以為意道:「一幅破畫而已,就算是周先生誇過的,又能值幾個錢?誰還會巴巴地來偷啊?說不得隨手拿去擦什麼了,要真舍不得,叫她再畫一幅便是了。」

蘇棠語不悅道:「這怎麼能一樣呢?哪怕重新畫一幅,也和從前的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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