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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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過下午六點,時代廣場這一帶就「燦爛」起來。各種各樣的霓虹燈,都在半空中流光溢彩,鋪排出一條七彩「銀河」落人間。這時候,不管你是什麼車,警車,軍車,還是持有特別通行證的那種大奔或大奧迪,再想「挺進」五光十色的時代廣場,就難了。為什麼?擠滿了唄。所謂「時代廣場」,其實是一條長四五百米的新街,坐落在省城近郊的那個經濟開發區。三四年前,這兒還「極偏僻」,「極冷落」,兩個村子中間夾著一個辦得並不景氣的種犬養殖場。著名的省第一女子監獄距此也不遠。每每到荒野的冬日,狗的遠吠聲從高聳的崗樓背後傳出,這兒更是人跡罕至。而現在,女子監獄已經遷走。種犬養殖場那十幾幢紅磚平房也早已推平。一條高等級的市內柏油馬路從天而降,同時魔幻般地出現了幾十家餐館、商社、賓館、夜總會和酒吧茶坊……十幾幢商住兩用樓拔地而起……各大商業銀行的分理處……一些外國跨國公司的霓虹燈廣告,巍然出現在那些七八層、十幾層和二三十層高的大樓頂上。天還沒擦黑,各種品牌的名車、新車便從全市全省各個角落蜂擁而至,並從各餐館夜總會門前排到了馬路中間。所有的包房、高套雅座間,以至大廳的散座全都客滿。馬路上隻留下窄窄一條通道,供各餐館夜總會的引領員們在那兒穿梭忙碌。這些引領員大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帥小夥,都穿著滾金絲紅邊黑呢大衣,大衣上都綴著金閃閃黃銅扣子,或戴法蘭西高筒「軍」帽,或戴英倫猩紅的無簷扁帽,雖然一張嘴那話裡多少還帶著些打工仔的土味,但他們仍然惹得不少人產生一種激情的遐思:K省這些年國企改革那麼艱難,但又怎麼來解釋這種在不同人心中引發不同評價、不同人生感受、不同社會結論的「時代廣場現象」呢?

是的,從周一到周末,這兒幾乎每天晚上都是那麼擁擠、嘈雜、興旺、熱鬧……那麼的「蒸蒸日上」。這兒,隻有白天是安靜的。在清風和藍天的伴隨下,空曠的大街上匆匆走過一些苗條而矜持的白領女孩,或匆匆走過一些身穿深色西服、年紀輕輕便斷然開始發福的中年CEO們……

這時,在「廣場」的中心地段,某豪華酒樓的豪華包間裡,宴會還沒正式開始。豪華包間除了設有一個金碧輝煌的餐廳,還設有一個同樣金碧輝煌的會客廳,供主賓們在用餐前敘晤。此刻,會客廳金色絲質麵料的豪華型沙發上坐著一些相互之間都很熟稔的賓客,在那兒瀟灑地寒暄著。大約二十分鍾後,潘祥民帶著秘書來了。他個子不高,步幅不大,步頻也不快,滿頭雪一般的白發,使他在眾人麵前不嚴自威,一踏進那扇充滿歐陸風情的雕花柚木鑲鈿大門,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起身迎上前去。

張大康顯然是今晚的「主人」。他熱情地握住潘祥民的手說道:「潘書記,我以為您不來了哩。」潘祥民隨意地把手伸出去,讓他握了一下,笑道:「那怎麼可能呢?張老板的事,我怎麼敢怠慢呢?」張大康忙笑道:「不敢怠慢的是我們嘛。當然是我們。來來來,我給您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我們省裡頂級的民營企業家……」

「好啊。好啊。」潘祥民繼續很隨意地把手一一伸向其他賓客,同時又在笑道:「新興階層。新興階層。好啊好啊。」

「潘書記,以後別又把我們當革命對象對待嘍。」一位稍上了點年紀的老板笑道。

「我都跟你們『同流合汙』了,又握手又乾杯,吃喝不分,今後,誰革誰的命啊?!」

「來來來,入座。入座。邊吃邊聊。邊吃邊聊……」這時,張大康又張羅開了。

前幾天,潘祥民接到張大康打去的一個電話,說,省裡幾位民營企業的「巨子」聽說省委省政府決定要把大山子改建成一個新型的高科技經濟開發區,「非常興奮」。很快行動起來,成立了一個鬆散性的聯合投資谘詢中心,要在大山子這個新興開發區聯合投資搞項目,「特聘」潘書記擔任該中心的顧問。

「……經請示,省委已同意我擔任你們這個投資中心的顧問。」潘祥民端起酒杯,大聲宣布。

頓時掌聲雷動。

潘祥民一口乾了自己杯中酒後,卻說:「稍稍有點遺憾的是,今天晚上我不能在這兒跟大家一塊兒盡興……」這句話剛說完,席間立即升起一片詫異不解,並多少有些失落的議論聲。潘祥民拿起溫熱的口巾,輕輕地擦了一下嘴角,解釋道:「不是我不願在這兒跟大家一塊兒盡興,實在是事先有約。假如一定要追究責任,也請追究大康先生,因為他今天這個電話打晚了。」張大康忙說:「我做檢查。我一定做檢查。但是,潘書記,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在座各位雖說人微言輕,也代表著一方水土哩。您得給在座各位一點麵子。」潘祥民當即拿眼角掃了一下捧著酒瓶一直守候在一旁的服務員小姐,示意她給自己的酒杯滿上,然後端起酒杯說道:「大家都知道,最近大山子出台了工人乾部下崗政策。第一批下崗了五萬人,最近又下了五萬。十萬之眾啊,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省委省政府動員了不少退休老同誌去協助做這個工作。今天晚上就替我約了一個下崗工人座談會。當然,我可以推遲去,甚至讓座談改期進行。假如那樣,我想我們在這兒喝著這個酒,聚著這個餐,心裡一定不會踏實。不僅我心裡不踏實,相信在座各位心裡也不會太踏實。但各位是我K省今後發展經濟的重要支柱之一,也是我個人重要的朋友。為了彌補今晚這個遺憾,我主動罰酒三杯。一、祝賀咱們這個投資中心成立;二、感謝各位對省委省政府工作的支持;三、為我的提前退席,再請大家原諒。」說著,喝乾了杯中酒以後,又讓服務員倒了三杯酒,一一地乾了,然後大聲說道:「大山子曾經是我們K省的驕傲。重新振興大山子,是幾屆省委的既定方針,也是不變的決心,也是我們每個K省人的光榮責任。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座各位的行動起了一個很好的帶頭作用。我受本屆省委主要領導的授意,代表他、同時代表省委省政府,向各位表示真摯的感謝。謝謝。謝謝!!」

上了車後,不勝酒力的潘祥民靠在汽車後座椅背上,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自嘲地嘟噥道:「這個張大康……」秘書回過頭來,關切地問:「沒事吧?」潘祥民合上眼,緩緩地挺直上身,喘過一口氣來,說道:「沒事……沒事……開快一點吧,已經有點晚了……」

因為黃群前些日子出了趟遠差——被派去美國采購一批醫療器械,今天剛回家,很少能早回家的馬揚,今天卻破例提早回了家。一到家,卻發現黃群和小揚兩人神色都有點不太對頭,跟卡通片裡那個偷吃了東西的小貓似的,都有點不敢正眼看馬揚。「怎麼了,真理這一回怎麼又從多數派手裡溜掉了?」馬揚一邊拈起一塊黃群帶回來的美國點心,扔進嘴裡,一邊笑著追問。他們家兩女一男,因此,他屬於「少數民族」「少數派」。家裡一旦發生爭論,他常常引用馬克思的著名論句「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來「捍衛」自己。「不是真理的問題……」小揚紅起臉解釋。「那是什麼問題?」馬揚笑著追問,又往嘴裡扔了一塊美國點心。小揚為難地看看黃群。黃群卻說:「你自己跟你爸說!」「說就說!」小揚賭著一口氣,橫下一條心說,「爸,我有個同學,她家長想見見您……」「不行。」馬揚不等小揚把話說完,便斷然回絕。「爸……」「怎麼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了?」馬揚有點不高興了。

多年來——從他擔任領導職務以來,也從小揚長大懂事以後,他就跟小揚定下這規矩:可以帶同學到家來玩,但絕對不能答應同學、老師,利用他和她之間的這種特殊關係來找他辦事。「絕對不可以!記住了?」馬揚讓女兒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這樣囑咐道。實事求是地說,這些年來,小揚是認真執行了這個規定的。她也打心眼裡瞧不起那些依仗父兄權勢吆五喝六,橫行鄉裡的「惡少衙內」,在外從不宣稱自己是某某人的女兒。但今天,她卻下定決心要「犯」一回禁。事情的緣起是今天傍晚時分,菲菲的母親、那位花旦演員夏慧平生拉死拽,帶著菲菲來找馬小揚,要她幫著引見她那位任大山子一把手的爸爸。

「爸,她真的太可憐了。四十多歲的人,讓京劇團開了,前兩天又讓氧氣站給開了……」

「……」馬揚還記得這位決心要從事「文化工作」的京劇女演員。

「氧氣站裁員,第一批下崗名單裡就有她。她下崗了,我那個同學怎麼活?還怎麼上學?她特有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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