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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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趙長林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匆匆趕到開發區管委會機關舊樓,找馬揚。那次,在舊樓裡看長林替機關乾部擦完鞋以後,馬揚曾緊緊握著長林的手,對他交代過,以後,隻要你想找我解決問題,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直接來敲我的門。他也給開發區管委會機關的同誌交代過,趙長林,以及像趙長林那樣由下崗工人創辦的企業發生問題,都要當急辦件來對待。知情者必須立即匯報,七十二小時內必須拿出解決方案,不得有誤。但,這段時間以來,趙長林一次都沒用過這柄馬揚親賜的「上方寶劍」。不僅沒有直接去敲過馬揚的門,間接地拐著彎地托個人去敲個門捎個話之類的事,他都沒乾過。他不想麻煩領導。隻要自己能熬得過去,就自己熬唄。這就是「趙長林本色」。但今天他必須去找馬領導了。他拿不準這大主意了。這一向,他心裡正煩著哩。「永在崗」創辦起來,並得到省市各級領導重視支持後,開頭一段形勢不錯;卻不料,沒多久,不少人紛紛仿效辦起了「長在崗」「好在崗」「都在崗」等等服務公司。最近還有人辦了個「老媽在崗」,專營家政服務,挺吸引人。趙長林當然不能不讓別人乾,都是下崗的主嘛,有飯得讓大夥吃嘛。這一點,趙長林想得開。現在的問題是,在這樣一種競爭局麵中,怎麼能使「永在崗」繼續存在壯大發展。壯大發展,不是一句空話,得有資金啊。現在杜光華主動找上門來了。似乎是件好事。但煩心的事是:杜光華這種人的錢,能使嗎?假如能使,怎麼使?假如不能使,銀行能幫我趙長林一把嗎?但銀行裡我沒熟人。這銀行的錢,又該怎麼使……一係列的問題,都糾纏著他今天非得來找馬揚。

趙長林敲敲馬揚辦公室的門,裡邊偏偏沒人答應。馬揚不在辦公室,這時候他正在某個陳設簡陋的會議室裡跟杜光華談著哩。杜光華是來談「投資問題」的。初步接觸了一下,馬揚覺得這位「杜老板」挺有誠意,就決定讓兩位處長先跟他談具體問題,最後再來做決定。「杜老板,那你們繼續談,我就不陪著了。」馬揚熱情地說道。杜光華不希望大山子的父母官稱他「杜老板」,便說道:「馬主任,您就別這麼稱呼我了。我也是大山子人,我的父母雙親現在還在大山子住著哩。我們都是您的臣民哪。」馬揚笑道:「老板就是老板。這沒什麼可客氣的。有什麼要求,您盡可以跟我們這幾位處長說。」杜光華連連點頭道:「那當然,在草簽合同以前,我們還是把雙方都關心的那些事情談得越細越好。談判桌上還是應該先小人,後君子。」

走出會議室,秘書小丁低聲對馬揚說:「聽說這個姓杜的家夥,過去是被咱們開除的一個工人。」馬揚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是嗎?」「您說他這次殺回大山子,到底想乾什麼?」「你說他想乾什麼?」「總有些意圖的吧?」馬揚回過頭來看了丁秘書一眼,笑著問道:「啥意圖?組織暴動?還是陰謀奪權?」小丁臉一紅,忙說:「這倒不一定……」馬揚笑了笑,揮手道:「去。請楊處長馬上過來一趟。」

楊處長是留在會議室主持談判的兩位處長中的一位。不一會兒,他便匆匆趕到。

「老楊,這位杜先生是我們開發區成立以後,第一位來洽談投資意向的。」馬揚對他強調道,「你們要充分認識這件事的重要性。我們現在迫切需要一個突破口,並在眾多可能的投資者中樹一個標杆。」「明白。明白。」楊處長點著頭,答道。「不管談成談不成,關係一定不能搞僵。」馬揚進一步強調道。「明白。」「不管談得怎麼樣,中午,要留人家吃飯。規格可以高一點。超標的那部分費用,從我主任專項經費裡給你報。」「明白。」「對這位杜先生,外邊有一些閒言碎語,你們不要去理睬它們。我們要十分重視這些在市場經濟中拳打腳踢自己掙紮起來、有真本事的民營企業家。歐亞各國經濟發展的歷史都證明,隻要政策對頭,這一類經濟人極富有生命力,在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增長中也是能夠發揮重要作用的。當然了,我們也要警惕那些善於坑蒙拐騙的家夥。」「明白。」「我讓有關部門向廈門深圳方麵調查了這位杜光華先生所屬企業的資質和金融信用度,情況總的來說是比較好的。這份詳細報告的復印件,你們拿去做參考,要認真看一下。」「好的。」

這時,丁秘書又來報告:「馬主任,趙勞模在那邊等著您哩。」馬揚把那份調查報告交給楊處長後,便匆匆趕去會晤「趙勞模」。「這位杜先生還要收購你們『永在崗』公司?他胃口真不小。今天他正跟我們談一筆大買賣,想收購我們原先有色金屬總廠的那三萬多平方米舊廠房。」「在五號公路邊的那個有色金屬總廠?」趙長林問。「是啊。」「他要那破破爛爛的廠房乾嗎使?」馬揚嘿嘿一笑道:「他要的當然不是廠房,而是那塊地。」「賣地?」趙長林驚叫道,「那裡的位置很好。將來很有發展前途。賣了,可惜。」「不能說是『賣地』吧。土地永遠是國家的。隻不過是有期限地有償轉讓使用權。可以為本地區的發展籌集相當一批資金。這是賣了羊毛來養羊,叫羊毛用在羊身上。深圳、上海、北京等地早就這麼做了。效果不錯。我們膽子太小。做晚了。哎,你那兒的情況怎麼樣?」趙長林輕輕嘆口氣道:「工人們想法很多……」馬揚笑了笑:「你呢?」「當然也不會很舒服。『永在崗』是我們辛辛苦苦創建起來的。雖然規模比較小,但在大山子,也可以算一個名牌了吧。現在要賣出去,讓別人去經營……」馬揚立即打斷他的話:「誰說要讓給別人去經營?你跟杜光華是怎麼談的?」「如果我們在新公司的總投資額裡占不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份額,按有關規定,實際的經營權,就不可能掌握在我們手裡。」

馬揚立即問:「你現在最多能占到多少?」

「還不到百分之二十。」

「加上銀行方麵的貸款。」

「可能……也就是百分之三十五六的樣子吧。要是達不到百分之四十,將來連董事長和總經理人選都得由對方出。那,咱們純粹就是聽喝的了。」

「你這個徒弟對你這個師傅也不肯讓讓步?」

「他跟我說這個話了。他說,這不是徒弟和師傅的問題。現在是公司對公司,必須親兄弟明算賬……按國家製定的《公司法》辦事。」

馬揚笑著嘆道:「好一個親兄弟明算賬。那……還差百分之五……這五個百分點,得多少錢?」

趙長林抬起頭默算了一下,答道:「二百萬左右吧。」

「二百萬……說起來也並不多……」

「開發區管委會能支持我們一下嗎?」

馬揚嘆道:「昨天我查了一下,我這個主任現在臨時能調配使用的現金是多少?說出來,我都臉紅:三千七百元。」

「噢……」

馬揚拍拍他肩頭說道:「行了。別跟我耷拉著臉了。這事,你就別管了,我替你想辦法。一定要讓你拿到那個總經理的位置。你是我們大山子所有下崗工人的代表……這麵旗不能倒。」

趙長林忙說:「我沒那個意思。不一定非得我去當這個總經理。」馬揚笑著反問:「乾嗎不一定啊!」趙長林誠懇地解釋道:「馬主任,跟您說句心裡話,就是把我架到那總經理位置上,我……我乾著,心裡也不會舒坦……」「什麼意思?」「……」趙長林隻是搖著頭,不說話。馬揚長長地「哦」了一聲說道:「我明白了。杜光華過去是自己的徒弟,又是被開除的徒弟。現在再回過頭去,給他當下手,替他打工,大麵上撐不住這張『老臉』,心裡也咽不下這口氣?」趙長林臉微微一紅,依然不做聲。馬揚便說道:「長林啊,咱們先不說人家投了這份錢,咱們這個『永在崗』公司可以迅速擴大成一個集餐飲、娛樂、休閒等多方麵功能的生活服務企業,我們可以為更多下崗的工人兄弟姐妹提供就業機會;也不去說,有了這樣的連鎖企業,可以使我們大山子的夜晚更明亮多彩,給市民添加更豐富的文化生活,對改善我們的投資環境會起多大的作用;隻說這個杜光華,基本上白手起家,在短短十來年的時間裡,個人資本擴張到了十二三個億。你看,這是我剛拿到手的對他個人情況的一個調查報告。你不覺得,這種人身上的的確確還有某種東西是值得我們去捉扌莫、去學習的?跟人家合作,除了個人的一點麵子以外,我們沒丟掉啥啊!」

趙長林還是堅持道:「還是換個人去當這個總經理吧。我……真的不行……」

馬揚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人選問題我們再商量。你先把這個合同給我談下來。」

趙長林懇求道:「您……還是另外派人來做這檔子事吧……」

馬揚問:「這又怎麼了?」

趙長林支吾道:「我……我真的不行……」

這時,楊處長等急急地走了過來。馬揚忙問:「你們那兒也談崩了?」楊處長臉色不太好看:「這小子簡直不是東西。他完全排除了跟我們合作的可能,他要獨自拿下這三萬多平方米的舊廠房……太囂張了嘛!」馬揚又問:「價錢怎麼樣?」楊處長說:「價錢上他倒沒怎麼計較,基本滿足了我們的要求……」「他人呢?」「走了。」馬揚有點急了:「沒留他吃飯?」

楊處長哼了一聲:「人家不稀罕我們這窮家寒舍的飯。」馬揚急問:「他走了多大一會兒了?」楊處長看了看手表:「大約有七八分鍾吧。」馬揚立即下令:「派車!」楊處長一愣:「……」馬揚臉色也不好看起來:「我讓你派車!!」

幾分鍾後,一輛嶄新的奧迪快速地駛到樓門前停了下來。馬揚不知道機關裡居然還有這麼一輛好車,等車啟動後,便問:「哪來的錢買這麼輛新車?」坐在後座的楊處長答道:「聽說不是買的。是有人拿它抵債,還給我們的。」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馬揚探過身去看了看裡程表:「才跑了一千來公裡,還沒過磨合期哩。」「聽說這樣以抵債的方式搞到手的新車,一共有三輛。一輛寶馬。還有一輛傑士達。怕您批評,今天沒敢把那輛寶馬開出來。」

馬揚半信半疑地看了楊處長一眼。

這時,在大山子城市賓館一層大廳的總服務台,杜光華已經結完賬,自己拿著行李,剛走出旋轉大門,一個服務生又跑了過來,告訴他有個姓楊的先生打電話來找他,還挺急。杜光華一聽就知道是那個說話做事挺生分的楊處長了,便說:「噢。請你告訴他,我已經走了。」那個服務生猶豫了一下:「這……」「怎麼,還要我自己去跟他說嗎?」杜光華見他那麼為難,便有點不高興地問。這家城市賓館號稱大山子的「五星級」酒店,硬件設施也不能說太差,但服務水平卻仍然跟過去的招待所差不多。早上七點左右,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他(她)們一定自行打開房門來換暖瓶。也不管你是進店,還是離店,永遠不會有人來替你拿行李。而任何一個客房的衛生間裡永遠會有一個或兩個水龍頭在漏著水。熱水管裡最初幾分鍾放出來的水,永遠會是帶著鏽泥的焦黃色。

「不不不……那位楊先生說,不是他要跟您說話。是我們大山子開發區的一把手,管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馬揚要跟您說話。」那個服務生忙說。

大概因為「開發區的一把手,管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馬揚」要駕到,賓館一層門廳裡所有的燈都打開了。那個總是蜷縮在陰暗角落裡,很少有人光顧的咖啡吧,這時也突現了出來,六七張小圓桌上沾滿茶跡的舊桌布立即被新桌布取代。好幾大桶熱帶觀葉植物居然「從天而降」,讓杜光華眼睛為之一亮,心裡也溫暖許多。從未謀麵的賓館總經理、副總經理、客房部主任、餐廳部主任、營銷部主任……紛紛雲集在門廳裡。過去站沒站相、坐也沒個坐相、總是紮堆聊天的服務生們,這時也都畢恭畢敬地站立在各自的崗位上。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裡。「隻要他們願意把事情做好,還是可以做得很好的嘛。唉……」杜光華不免在心裡深深地感嘆,惋惜。

「哎呀呀呀……馬主任,怎麼可以勞您大駕呢?」馬揚一出現在大廳門口,杜光華就略有些誇張地伸出雙手,快步迎了過去。

馬揚回頭問楊處長:「給杜先生安排住的地方了嗎?」

杜光華忙說:「不用。不用。」

馬揚依然隻對楊處長下令道:「快去。告訴總台,要一個豪華套間。」

杜光華忙做出一副惶惶的樣子:「真的不用。我剛退了房。」

馬揚這才回過頭來,很誠懇地對著杜光華說:「我請你再多留一天。費用,由我方負責。杜先生,這點麵子你還是要給的嘛。」

杜光華說:「該談的,我和楊處長都談了……真的不用了……」

這時,辦完住房手續的楊處長,拿著房卡和房門鑰匙走了過來:「請上樓。204房間。」馬揚卻對楊處長說:「你先上去看一看,合適不合適,是不是最好的那一套。要不合適,讓他們換另一個豪華套間。」

204豪華套,的確是這個賓館最好的一套房間。

「告訴總台,給204房間每天送兩次水果。」一進房間,馬揚對楊處長做了這樣的指示。「馬主任……馬主任……您要這麼見外,我真的一分鍾都不待了。我是大山子人……」杜光華忙說。「來點水果怎麼就見外了呢?大山子人就不吃水果?」馬揚笑道。杜光華默默一笑道:「恕我直言。聽說您主任基金賬上,能調動的現金隻剩下三千多元了……」他想刺激一下這位「一把手」,測試一下他會做何種反應。見了這第一麵,憑自己這些年在「江湖」上走動的經驗,他覺出這個馬揚辦事能力非比尋常,待人也熱情,這一切都讓他心動;但不知在這「非比尋常」和「異常熱情」的外表裡頭,跳動的又是一顆什麼心?他得扌莫清這一點。馬揚也默默一笑道:「你沒見我坐著一輛新車嗎?我剛才知道,我機關車隊裡還藏著一輛寶馬、一輛傑士達,一輛奧迪26。」說著走過去,嘩的一聲拉開窗簾,指著窗外一片灰蒙蒙的景色,對杜光華說:「當我們大山子整個負債率高達百分之一百好幾十、大多數廠子沒法開工、純粹依靠國家銀行貸款過日子的時候,我們卻用公款養著這樣一個豪華型四星級賓館。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嗎?這座賓館裡,有六套這樣的套間是專門給前市委市政府和總公司、礦務局領導留著的。市委常委會和總公司黨委常委會,一多半也是借座於此召開的。甚至起草一個很普通的市委文件,也要在這裡包上兩三個房間,住上六七天,或一二十天……我們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大都市?隻有三十萬人啊。而所有這些費用都是名正言順地用公款報銷,計算在總公司的經營成本裡了。杜先生,你是月要纏萬貫、億貫的大老板,你舍得這麼花你自己的錢嗎?」

杜光華的心又一動,但他沒做聲。他想再聽一聽,再看一看。

馬揚卻又在催促楊處長了:「去拿水果呀。我這個手裡隻剩三千元主任基金的開發區一把手,也得請我們尊貴的客人吃點水果啊。」

楊處長向外走時,對另外兩個在場的機關乾部示意了一下,他們便一起出去了。然後在總服務台就發生了這樣一場對話:

餐飲部主任:「中午飯按什麼標準安排?三千元一桌的標準,還是五千元一桌的標準?過去,市裡和總公司的主要領導來,都是定的五千元一桌的標準。但實際上,我們是按九千元一桌的標準給他們做的。對市和總公司兩級領導,我們向來都特別優惠。過去總公司領導宴請廣州上海方麵來的老板,訂餐都是一萬五千元一桌的標準……」

楊處長:「等一會兒吧,我得請示一下馬主任。」

餐飲部主任:「今天你們是付現金,還是簽單?」

楊處長:「這也得請示。」

餐飲部主任略有些為難地:「那……能不能請快一點定。我們還得提前通知後頭做準備。」

楊處長不耐煩地:「那也得請示!幾千元一桌的飯,現在可不能隨便吃了。現在開發區的領導,不是過去那個總公司領導了!」

與此同時,在樓上204房間裡則進行著下麵這樣一段對話:

馬揚:「跟你說一句實話,我現在非常需要有一個人來大山子投資。我得開個張啊!」

杜光華笑笑:「我看出來了。」

馬揚:「往我這兒投這筆錢,我堅信,你不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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