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2)
前夜有雨,未闔緊的窗縫間飄進幾縷帶著魚腥味的空氣,四喜在床上輾轉翻身。
怎料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未得再睡熟,母親忽又推門進來,在床頭櫃上放下一把零錢,道:「細細粒——下樓幫媽咪買包鹽啦。」
細細粒是她的小名,而她亦人如其名,生得瘦瘦小小,雪白乾淨。
想來暑假的早晨,從小到大似乎都是在這樣的指揮跑腿中度過,哪怕上了大學也沒什麼改變。
四喜臉埋在被子裡,悶悶應了一聲「好」,很快輕拍臉頰坐起身來,換了鞋出門。
走到一樓,才發現小區宣傳欄不知何時被暴風雨掀起的雜物拍碎,零碎的玻璃和垃圾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樓下的小賣部倒是十年如一日放著晨間電視,絲毫沒有受到近來壞天氣的影響。
四喜剛到門口便聽見喧嘩聲,探頭去看,正見缺牙的阿婆捉著自家孫兒的手,手指指向櫃台前一道高挑身影,逗弄著:「阿寶,快叫哥哥。」
「阿寶,聽話。」
……
阿婆笑得臉都快僵硬。
名喚阿寶的小男孩卻依然默不作聲,低頭坐在凳子上。本就瘦弱的身體,不自覺蜷成更小的一團。
阿婆見狀,忍不住嘆了口氣。
抬眼見四喜走近,卻又突然眼神一亮,立刻伸手指著她道:「阿寶呀——阿寶快看,四喜姐姐……你最鍾意的四喜姐姐啦。」
阿寶循聲抬頭。
略顯呆滯的視線,一眨不眨地盯住正走到櫃台前的四喜。
半晌,卻竟主動張開手,顫顫巍巍做出要她擁抱的手勢來。
「婆婆,」四喜於是順手放下錢在櫃台,駕輕就熟地將阿寶從凳上抱起。不忘作勢掂量了幾下——見懷裡「不苟言笑」的小孩兒終於舍得露出笑臉,才又扭頭沖阿婆道,「我媽又忘記買鹽,幫忙拿包鹽喔。」
阿婆笑著點點頭。
伸手戳了下阿寶額頭,便轉身去貨架上找鹽。
隻不過,這原本尋常的溫馨場麵,總還是因旁邊始終站著個沉默的大活人而顯得說不上來的怪異。
四喜心下疑惑,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悄悄側頭打量了那奇怪的「滯留顧客」一眼。
無奈身高緣故,第一眼看到的卻隻是他白襯衫右月匈處顯眼的校徽。
她被那花鳥篆體似的精致圖案吸引住,心想市裡什麼時候開了這麼個新學校?
那少年忽卻側過身去,有意回避了她的目光,順手拿起櫃台上已開始解凍的冰棒,便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四喜後來問阿婆,這是什麼時候搬來的鄰居,之前怎麼沒見過。
「啊——你說剛那男孩啊?」
而阿婆從她手裡接過小阿寶,又笑著看向四喜:「你不記得了?」
「啊?」
「看你這樣子就不記得了,虧他以前還住你們隔壁呢。」阿婆說。
「但確實是變化大——你想他以前還是長不過你的小蘿卜頭,現在都那麼高了,又生得咁靚仔。我剛還問他呢,說怎麼搬走了又舍得搬回來,他說是按規定要回籍……想想時間也過得快啊,一晃眼,萬執都念高二了。」
萬執……
哦,萬執。
他都長這麼大了?
四喜愣住,努力在腦海裡回想。
但無論怎麼努力,似乎都很難把剛才高瘦清俊的少年模樣,和自己印象裡那個整日逞凶鬥狠、歪歪斜斜套著校服的小蘿卜頭重合起來。
「哦,是他,」唯有在阿婆調侃的眼神裡,裝作若有所思地看向三樓窗台的方向,四喜道,「……他看起來變了很多呀。」
*
吃早飯時,四喜向母親提起萬執搬回來的事。
「他已經搬回來了嗎?」秦母咕咕噥噥著解下圍裙,卻顯得不大吃驚的樣子,「我還以為沒這麼快呢,這不暑假還沒結束嗎?」
「你早知道這事了?」
「那肯定啊,」秦母道,「他爸媽又都沒空回來,就他一個後生仔回這邊念書。你陳阿姨早都給我打過招呼,讓我多照顧一下她的寶貝兒子啦。」
秦母翻了個白眼:「連萬泉生那個不著調的,都特意喊他那什麼秘書給我連著打了十幾個電話,又要給錢又要怎麼樣的,如今可真是大老板氣派了。」
「大……老板?」
四喜聽得一愣,頓時有點懷疑自己的記憶出錯:「萬叔叔他……?」
「還能怎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唄。」
秦母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你是書呆子不問世事,看看新聞都知道,萬泉生早都翻身啦。也不知道那什麼福布斯排名的,他是不也能排上號?」
四喜默然。
筷子攪動著碗裡的麵,半晌沒有說話。
再開口時,卻是慎而又慎地追問:「那陳阿姨呢?」四喜問,「他們後來復婚了?」
「那倒沒有。不過,雖然婚是離了,贍養費還是照給的嘛。」
秦母道:「後來兩邊都各自結婚,有了新家庭。萬執跟著他媽媽,繼父不差錢,日子也過得挺好。」
「這次你陳阿姨本來也是想給他在學校旁邊直接租個好點的房子住的,說是環境好,交通也方便,耐不住他自己非要回來這邊……畢竟是長大了嘛。知道給家裡省錢,比小時候懂事了不少——哦對了。」
「嗯?」
四喜慢半拍地抬頭。
卻見秦母突然放下筷子,扭頭回了廚房。
不一會兒,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來。
「人這麼早回來,估計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吧,」秦母招呼道,把麵推到四喜麵前,「正好現成的臊子。你先端過去,順便也給人打個招呼,問問萬執,中午要不要過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