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這名字,報復心多少有些重了。
梁老頭無奈道:「你知道光咱們村就有多少個叫大牛的嗎?還有隔壁荔北村,山那頭的溪上、溪下……回頭幾個村湊一起開個會,你一聲大牛叫出去,上百雙眼睛一塊朝你看。別人還能有個姓氏區分一下呢,他要跟誰姓啊?」
少年有名有姓,無非是失憶,跟梁老頭姓不合適,殷時寧也不想抖出殷家來。
他自住到荔南村起,對外的名字就是「阿寧」,老頭不問,他從未說過自己姓殷。
少年道:「我自取一名便是。」
「不——」殷時寧打斷他,「我想到了,既然家裡有個『嬌嬌』,那不如叫他『花花』好了。」
「……」梁老頭放棄地揮了揮手,「隨你。」
少年朝他看來:「耍我?」
「這哪算耍你?我們家裡真有個嬌嬌好吧。」
少年不知這「嬌嬌」為何物,但直覺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想了想,似乎沒想起什麼來,道:「我雖不記得自己姓名,但依稀有『同水有關』的印象,不如就叫我——」
「那就叫淼淼!」殷時寧說,「這水總夠多的了吧。」
「……」
少年笑了起來。
這是他醒後第一次笑,並不溫和友善,反倒因為笑出了犬齒,從而顯出幾分痞氣:「你們一家的取名水平都這樣嗎?」嬌嬌花花淼淼的。
「嘿!臭小子,怎麼跟救命恩人說話呢!」梁老頭揚手往他後腦勺上輕輕一拍,又同殷時寧說,「淼淼這名不錯,我看就這麼喊吧。」
少年渾身一震。
他沒再出聲,殷時寧就當他認可了「淼淼」這個稱呼,打了個嗬欠站起來說:「那就這樣吧——沒別的事,我先回去睡了。」
梁老頭罵道:「昨日不是非要跟我進山采藥?今天就偷懶了是吧!」
「哪能,我倒是想去,可我一夜沒睡。」
殷時寧將昨夜發生的事挑揀著說了,梁老頭這才恍然:「難怪一大清早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算了算了,你回去歇吧。」
他倒也不是個苛刻的師父,揮手送走殷時寧,又叮囑少年留在家裡養傷別外出,便也去忙自己的事了。
主屋終於沒了人。
好半晌,少年長出了一口氣,僵硬的身體終於有了動作。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剛剛那一瞬間,他差點出手將梁老頭斬殺當場,好不容易才克製住本能。
這樣的本能,他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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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原位坐了很久,直坐到梁老頭的車輪聲遠去,才站起來,抬腿往隔壁院子走。
到屋裡時,殷時寧已經睡熟了。
他睡得毫無防備,潔白的小臂從被窩裡露出一截,手腕細得仿佛一握就斷。少年站到炕邊,沉默地垂下眼,莫名覺得這副景象十分眼熟。
而且,叫人很不愉快。
他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性子,既覺得不愉快,便毫無猶豫地伸出手,點在了殷時寧眉心,先是不輕不重的揉搓,而後慢慢增加了力道。
武者的力道何其之大,死豬都要被他鬧活,沒過多久,殷時寧就睜開了眼,眼角帶著疲累的紅,張嘴時聲音都是啞的:「你乾嘛……」
「我餓了。」少年說。
「……」殷時寧崩潰地翻了個身,企圖當一隻鴕鳥。
被少年一把拉回:「你師父出門前說,有事就找你。」
理是這麼個理,畢竟家裡能幫上忙的也隻有殷時寧一個人。
但是,這人難道就一點眼色都沒有嗎???
殷時寧頭疼地坐起來,虛弱地說:「想吃什麼?」
少年沒說話。
想來他也記不起自己的喜好,殷時寧沒等到回答,便掀開被子下床:「那我隨便做……了。」
少年眼疾手快地將他扶住。
殷時寧有點暈,稍頃,眼前的花白才散去:「……謝了。」
少年不答,殷時寧倒也不太在意。他已經迅速學會了少跟這人計較,晃著衣袖往廚房走。
平時他在家,也並不是每頓都做,畢竟在他來之前,梁老頭有好多年的時間都是自己住的,餓了會自己找東西吃。
這時候的保鮮技術很糟糕,菜都是現摘現吃就近賣,肉也都是現殺,非要保存,就用風乾或是醃漬的方法,但那樣會改變食物的風味,殷時寧不大喜歡,向來是提前個半日左右準備。今日因為困倦,他沒想著做飯,便沒出門張羅食材,這時候廚房裡就隻有幾顆雞蛋能用。
冷飯也沒有。
殷時寧蓋上鍋蓋,回頭看向跟進來的人:「給你烙兩個餅吃?」
「我不記得味道。」少年說。
「……」殷時寧頓了頓,「所以是行不行?」
「既不記得味道,吃什麼都一樣。」
「……」
殷時寧晃了下腦袋,發現自己誤解了少年的話。
他還以為對方是挑剔,結果隻是在陳述……無非是腦回路清奇了些。
烙餅是很簡單的。
麵粉好保存,所以是現成的,殷時寧舀了半盆出來,加半涼的溫水和鹽和成麵糊,接著鍋裡下油燒熱,將麵糊攤成餅狀;翻麵時,再加一層打散的蛋液並一小把蔥花,用小火慢慢烙熟,出鍋即可。
小半盆麵粉,他一共烙出來六個手掌大的餅,自己拿了一個,用紙包好,剩下的全推給那少年:「這些你拿著吃。聽說習武之人飯量大,若能吃便都吃了,吃不完的就留下來,等過了午,梁老頭會回來一趟的。」
少年仍舊不說話,不過看他目光一直看著這邊,殷時寧知道他聽進去了,就啃著餅往屋裡走:「那沒事我就去休息了。」
他實在是疲倦,小口小口地吃了三分之一個餅,便擱在了桌上,也顧不上再洗漱,脫了鞋就往床上爬。
沾枕即著。
少年捧著那碗進來,先是看到了桌上沒吃完的餅,很快又注意到床上的人。
……仍是看不慣。
他順手放下碗,過去揉他眉心。
「……」再次被迫醒來的殷時寧快瘋了,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甕聲甕氣地問,「你有完沒完啊?飯都給你做了,還想怎麼樣?」
少年站在炕邊,低著頭,額前的發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一綹,整個人背著光,陰影投落在殷時寧身上,因此看不清麵容。
「我看你這樣子,」他說,「不大順眼。」
「那你就別看。」殷時寧說,「老頭都說了,你失憶是因為體內靈氣還沒理順,那你昏迷不醒時做不到也就罷了,現在人看著也活蹦亂跳了,就不能自去運功調息嗎?早日康復你好我好大家好,你總盯著我做什麼?」
「見你眼熟。」
「……」
殷時寧坐起來,正對著他,指著自己的臉說:「看好了,我這叫『大、眾、臉』,意思是人群裡隨便撈一個人,就能找到同我相似之處。」
又道:「你若再吵我睡覺,我管你是不是失憶,晚上就跟梁老頭說,把你扔回山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