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前程似你（三）（1 / 2）
繞過牆角,還是遊廊。
暮春時節，草木深深，錢宸一襲青色衣衫，身在其中,更顯俊逸,令人向往。
林昶大步沖上前,轉過身直直攔在錢宸麵前。
從來都是言笑晏晏好脾氣的錢宸,此時眉頭還是皺著，瞧見他這般,更是怒道：「你還想攔我？」
「我,我——」林昶有些不善言辭,不知該如何說。
「走開！」錢宸繞過他就走。
林昶再次沖過去,也再次攔住他。
錢宸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威脅道：「你再不讓開，我動手了！」
「我，我——」林昶還是一個勁的「我」，卻又「我」不出下半句，眼看錢宸當真要伸手推他，他趕忙問出最困惑的問題,「錢少爺,你是很討厭我嗎？」
「……」錢宸的眼睛瞪得更大,直直看著他,兩個半大孩子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退讓,最終錢宸氣急，伸手將他推開，「走開！！」
「錢少爺！」林昶轉身追上去,急切地問道，「錢少爺，你為何要討厭我？我是哪裡做得不好嗎？」
錢宸大步往前走，試圖甩開林昶，偏偏林昶亦步亦趨，彼時林昶九歲，錢宸才八歲，小人能邁多大的步子呢？
錢宸甩不開，終究又是被林昶堵住。
從來都是人們心中「小小君子」完美代表的錢六少爺終是氣急，指著林昶氣道：「不許你再跟著我！往後也不許你再在我麵前出現！我討厭你！非常討厭你！讓開！」
說完，錢宸高喊他書童鬆風的名字，很快便在家仆的簇擁下離去。
再往前走，便要離開家學的範圍，這是在別人家裡，沒有主人家的同意，林昶當然不敢瞎走，他也隻好留在原地，踮著腳看錢宸的身影消失在花木叢中。
遊廊的盡頭植有好幾叢的芍藥，已是今春最後的花期，花朵開得異常熱鬧。
不少蜜蜂嗡嗡飛舞其中，還有蝴蝶兩隻，林昶低頭看這些忙碌的蜜蜂與蝴蝶，忽的便有笑容湧上麵龐。
這一個多月的冷眼旁觀下來，林昶也已發現，錢宸是那種很難交心的人。
例如家學裡的孩子，每個人都跟錢宸關係極好，但真正被錢宸放在心上的，隻有餘心樂，原先他還羨慕旁人能夠與錢宸互道名姓，相約郊遊，嬉鬧玩耍。
此時他才覺得自己短視。
他該羨慕自己才是！
起碼錢宸不會與旁人發脾氣，不會直接對其他任何一個人說「討厭」吧？！
他才是最特殊的那個！！
來尋人的錢家家仆瞧見這位林少爺站在遊廊裡癡笑，差點以為他被什麼花妖精迷了眼呢。
林昶重新燃起上學的熱情，且比剛來時還要誇張。
他每天來得最早，錢宸一到，他必要主動打招呼，錢宸開始還做做樣子，笑著回他些話，沒幾天就壓根懶得理他，偏對其他人，一如既往的好言好語，久而久之，學裡的人都知道，錢宸不喜歡林昶。
錢宸的脾氣是眾所周知的好，連這麼和善的錢少爺都不喜歡的人，是有多壞呀？
頓時整個家學的孩子都開始孤立林昶。
林昶反倒覺得還好，即便沒人孤立他，他本來也不與其他人打交道。
他還是我行我素地與錢宸打招呼，每天散學回家前，也必要與錢宸說聲「明日見」。
這日午時休息時，旁人幾乎都在院子裡玩鬧，林昶坐在座位上復習功課，下旬錢老爺要考校他們，他唯恐自己考得不好。
看得正認真，有幾人從外頭進來，重重咳嗽一聲。
林昶醉心於背書，還真沒聽著，那些人很是不高興，大步走到林昶麵前，一人直接不客氣道：「餵！叫你呢！你怎麼不理我們？！」
林昶再抬頭，不解地看他們。
「問你話呢！你為什麼不理我們？！」
林昶很平靜地說：「你們並未叫我名字。」
「你！」其中一個小胖墩，手指林昶，「你好猖狂啊！難怪就連錢少爺都不喜歡你！別以為被錢先生誇贊幾句，你就多麼了不起！告訴你！老實點！別想著與錢少爺作對！」
其他人附和：「就是！！」說著，還拿起他的書翻了翻，哼聲道，「你學問再好，也就是個死讀書的！你哪有錢宸厲害！」
這本書，是在錢老爺的推薦下，林昶新買的，才看了沒幾日呢，他很寶貝，見狀也很是不悅，起身去搶書。
幾個熊孩子一看林昶如此寶貝這書，還非不願意給，你跑我跳地將林昶的書丟來傳去，就是不給林昶，途中不時嘎嘎怪笑。
林昶並不是個輕易動怒的人，此時卻也是真的生了氣。
他冷下臉，剛要發火——
「你們乾什麼呀！」門口傳來餘心樂奶聲奶氣卻又很生氣的質問聲音。
林昶頓了頓，順著聲音看去，錢宸牽著餘心樂站在門口，餘心樂小手叉月要，大聲道：「你們是在欺負同學嗎？！這是壞孩子才做的事！你們怎麼能這樣！」
熊孩子便也有些尷尬，關鍵是手上書還拿著，頓時前也不是，後也不是。
小胖墩最先矮下身來，走到林昶身邊，攬著林昶的肩膀賠笑道：「我們跟林少爺鬧著玩的……沒有欺負同學……」
「哼！最好是沒有！你們要是欺負同學，我去告訴錢伯伯！」
「好心樂，快饒了我們，我們真沒有！」
熊孩子聽了這話，嚇得趕忙上前求饒，好不容易能進來讀書，誰想走？
回去非要被爹娘責罰！
餘心樂還是噘嘴仰著小下巴，並不輕易相信他們，他們幾人偷瞄錢宸，見他臉色也不好看，心裡也直突突，不敢再留在這裡，幾人哄著餘心樂趕忙跑了，餘心樂開始還不願意跟他們走，錢宸朝他輕點頭，餘心樂才表示願意給他們幾人一個麵子，跟著去了院裡玩。
他們都走後，屋裡霎時便變得極為安靜。
林昶這時才覺得有點尷尬，畢竟不是乾什麼好事，還被錢宸看了個正著，錢宸會不會認為他也是壞孩子？
他尷尬的同時，又很害怕，還有點心虛。
尤其是，錢宸就站在門邊，就這樣看著他，偏也不說話，臉色看起來很不好看。
他隻好將書放回桌麵，走到錢宸麵前，認真道：「對不起，錢少爺，我沒有與他們打架。」
錢宸的眼睛又瞪好大，林昶心中哀嚎，這好像更生氣了？
他又說錯話了？林昶連忙補救：「錢少爺，請你別生氣！我——」
「很有趣嗎？！」
錢宸卻是高聲朝他怒吼，吼完，又是扭頭就走，徒留林昶滿身茫然。
到底是為什麼啊？
他是長了張叫人一看到就生氣的臉嗎？
當天散學，那幾個熊孩子紛紛來找林昶道歉，還寫了封道歉書給他看，非要他在上頭簽個名才算是完。
林昶其實真沒生氣。
他的人生那樣短暫，他哪來的閒工夫跟這些莫名其妙的人生氣？
但他也不想與這些人為難，痛快在道歉書上留了名字，那幾人再道謝，表示往後一定友好相處，大家都是好兄弟，林昶又覺得這些人真好笑，早知如此，何必要來他麵前逞威風。
林昶還當這些人是當真意識到錯誤，主動來與他道歉，次日去茅房時，聽到有人在議論自己，才知道是錢宸逼他們來與自己道歉，幾人心有戚戚焉：「錢少爺昨日好生氣！我還是頭一回見他生氣的樣子呢，差點沒把我給嚇著！」
「據說錢少爺是長得最像錢老太爺的，想當年，錢老太爺逼問那末帝時，恐怕也是如此吧！真令人佩服啊！」
「不過，錢少爺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那林昶啊？」
「誰知道！反正咱們都別去惹那林昶就是了！」
林昶聽了這話，眼睛瞬時變得晶晶亮。
他淨過手，跑回課堂，餘心樂趴在桌上打瞌睡，錢宸托腮閒閒地翻著書看，他深吸口氣，走到錢宸麵前。
錢宸的手微頓，繼續翻書，並未看他。
林昶輕聲道：「謝謝你，錢少爺！」
錢宸這次又頓了頓，終是抬頭看他，滿臉的一言難盡，看他良久，錢宸才皺眉問：「你沒病吧？」
林昶沖他笑了笑，腳步輕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錢宸緊皺眉頭，倒是又回頭看他一眼。
林昶再朝他笑，錢宸受不了地收回視線，再也沒回頭。
餘心樂就坐在林昶的正前方，林昶看著餘心樂打盹的背影，關於餘心樂與錢宸的事，他不用刻意打聽，就會有很多同學談起。
餘心樂的外家是京城程家，據說他爹娘每年都會帶他去京城探親，住上一兩個月，程家與錢家離得近，在京裡時，餘心樂便與錢宸認識，兩人也是不打不相識，如今好得能穿同一條褲子。
至於錢宸的事，肯定是餘心樂知道得最多。
餘心樂很聰明，學什麼都一學就會，但他才五歲，還是貪玩的年紀，常常不用心學習，就惦記著玩，也完全沒有心眼，恐怕此事還得從餘心樂身上入手。
餘心樂與錢宸幾乎是形影不離，錢宸每天早晨都會等餘心樂到了，再一起過來，觀察幾天後，確定好餘心樂上學的路線，林昶這天特地買了好吃的糕點，趕在半路上去「偶遇」餘心樂。
餘心樂的護衛認識他，通報馬車內坐著的餘心樂。
餘心樂探出紮了兩個鬏鬏的小腦袋，確定是他，立即小臉一沉，說道：「走！我不想跟這個壞人說話！」
「是！」
眼看餘心樂很快就要縮回去，馬車也要走，林昶趕忙笑道：「餘少爺，真巧，聽說這家糕點好吃，我來買些，不防就遇到你。」
「呃……」餘心樂果然立馬看向他手中的糕點。
林昶往前兩步，將糕點朝他麵前遞了遞：「還是熱的，很香，據說也很甜、很糯，餘少爺可要嘗一嘗？」
餘心樂歪著腦袋，明顯難擋誘惑，林昶已經直接將糕點塞到他書童手裡：「快給你家少爺嘗嘗吧。」
「多謝林少爺！」書童當然知道他家少爺有多想吃，便也將糕拿了回去，餘心樂眨眨眼睛，看林昶幾眼，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用雙手捂住臉，縮到馬車裡。
林昶好險沒笑出聲。
便是十多年後，林昶想到這個場景都覺得好笑，餘心樂幼年時候特別好哄，當真是一塊糕就能騙走，特別可愛，在餘心樂還沒有真正長大時，他常常覺得餘心樂是他跟錢宸兩個人的兒子。
林昶裝腔作勢走開幾步，果然又聽到餘心樂叫他：「林昶哥哥！」
要知道，在這之前，因為錢宸討厭他，餘心樂也一直對他沒有好臉色，都已很久沒有與他打過招呼，這個時候竟叫他「哥哥」。
林昶心中好笑地回頭看去，餘心樂趴在車窗，朝他直招手：「哥哥上來一起坐車！」
嘴巴裡鼓鼓的，顯然還在吃糕。
林昶忍笑，道謝後成功上車。
剛坐下，餘心樂便迫不及待地問：「林昶哥哥，你哪裡買的糕糕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