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麵(1 / 2)
永豐十一年的清明。
江南如往年一樣有下不完的細雨,山中杳靄流玉,入目處是濕漉漉的一片,即便如此,也沒有擋住百姓們掃墓的腳步。
小船或是馬車,再不濟也靠著兩條腿,路途再是難走,也要遍謁先人,表達追思。
今日的毛毛細雨不必撐傘,大家在雨中自在行走,往日少人踏足的山林此刻往來熱鬧,互相打著招呼,一道趕路。
溫家父女是乘著馬車來的,但因為車輪子壞了要修,他們就來得晚了些,和趕早的大部隊沒有碰上。
馬車走到半山月要就沒路了,兩個人帶著兩個奴仆,一個雜役一個婢女尋了小路上去。
溫綽玉的阿娘就睡在了這青山綠水間,相比別家聚在一處成了墓園,她的墓顯得孤零零的。
這個方向去的隻有他家一個墓,去年開出小徑很快又被長出的草木覆蓋住了,每年都要重新開路。
一行人輕車熟路地往上走,山中還有那座見一眼能看盡裡頭的小廟,不知佇立多少年了,都是青苔和藤蔓,幾乎和山林長在了一起。
掃完了墓溫老爺慣常要和溫綽玉的阿娘說一會兒話,回去就更遲了。
下山的時候,突然就變成了急雨,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爹,咱們趕緊去那間小廟避避雨吧。」溫綽玉指著下方。
他們順利跑進小廟裡避雨,四人站著仰頭望天,山林遮天蔽日,處處是深深淺淺的綠色,被雨洗得發亮,眾人似在一座宏偉的碧色宮殿之中。
「你娘病的時候,就說要個安靜點的地方,我怪她說喪氣話,現在這樣也好,等我去了,你就把我葬你娘邊上……」溫老爺掃墓回來,有些傷懷。
溫綽玉聽不得他這話:「爹你說什麼呢,我還想好好孝順你呢,你得活到一百歲才算數。」
「長命百歲,你娘得等我多久啊,等你嫁了人,我看一眼外孫,差不多就能下去告訴她了。」
溫綽玉不再理會溫老爺的胡言亂語,而是轉身走開,往小廟裡頭看去,這裡連個佛像都沒有,隻有斑駁壁畫,好像是文殊菩薩,兩旁還寫有佛偈。
「光明遍清淨,塵累悉蠲滌……」她輕聲念起,知道是《大方廣佛華嚴經》裡的句子。
溫綽玉渾然不知,她念字的響動驚動了藤蔓掩蓋下的人。
隻見樹藤忽然動了一下,她嚇得退後,喊了一聲,還以為是山中的野獸。
然而那樹藤動了一下又歸於寂靜了,門口的人趕緊過來,還是仆從大著膽子掀開了樹藤。
「老爺,是個人!穿得好像是……衙門的衣裳,還受傷了。」
聞言眾人鬆了一口氣,這幾年世道越發不好,各地匪亂鬧得凶,溫老爺就怕竄出山匪。
「莫不是辦差遇到了危險。」溫綽玉聽聞這人受傷了,語氣有些擔憂,「還有氣兒嗎?」
「有。」
溫老爺說道:「既然是官爺,那就帶回去看看能不能醫治吧。」
於是唯二的兩個男子將人從樹叢裡拖了出來。
待看清那張臉時,眾人動作又頓了一下,相互看了看,眼中有些不大確定。
「小姐,這位官爺長得真……」
溫綽玉接過話頭:「不像辦差的,像化形來騙咱們的山精妖魅,清明出現,實在蹊蹺。」
這正是眾人心中的想法,誰也沒見到這麼好看的人,一聽溫綽玉的話,隻覺得周圍都陰森森的,這突如其來的大雨都特別詭異。
「那咱們還帶回去嗎?」溫老爺遲疑地問了女兒一句。
溫綽玉噗呲一笑:「當然得救人啦,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們怎麼就信了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文殊菩薩看著咱們呢。」
溫老爺作勢打她。
雨勢在這時候小了,他們把這山中出現的陌生官爺帶回了馬車上。
官爺瞧著又高又瘦,身板當真紮實,搬好人後,溫老爺坐上馬車累得不想說話。
溫綽玉偷瞧了昏迷的官爺一眼又偏開,如此往復,像是怕被昏迷的人抓住似的。
他隻是靜靜垂頭閉眼,睫毛纖巧得像一勾彎月,眉骨和眼窩形成精致漂亮的凹角,鼻梁高挺如玉琢出,唇瓣褪去血色,仍能瞧見淡淡的粉,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爹,他長得也太好了些……蘇州衙門沒聽說來了個這樣的人啊。」她悄聲說。
溫老爺瞟了一眼,語重心長道:「閨女,你阿娘也把你生得很好看,不用羨慕別人。」
她哪裡嫉妒了,溫綽玉不想理他。
馬車內的人不再說話,溫老爺閉目養神。
仆役打馬啟程,婢女坐在外邊。
溫綽玉視線又溜到官爺身上,仔細地瞧著他的傷口,才最大的一團血洇在月要上,傷口新鮮。
血竟還在流給不停,把座位都染紅了,情勢已經十分危急了。
看得她皺緊了眉頭,忍不住伸手撕開他月要上的麵料,
溫老爺聽見聲音,睜眼一看,女兒把男子的衣裳撕了,麵色登時紅白交加:「女兒,你莫非真被這精怪蠱惑了?」